何洛阳又梦见自己死在洛阳了，这次的死更离谱，被一架飞机撞死在洛阳机场，开飞机的人也是自己。

    “都什么鬼！”惊醒的何洛阳坐在床上，□□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低声抱怨了一句，“扯淡呢！”

    她撇了眼窗外，天是黑的，床头的闹钟还在安静地走着，没有一丝要跳起来的迹象。

    何洛阳长舒了一口气，倒了下去，摔在自己的床上，又把被子拉到肩上，准备继续睡觉。

    刚闭上眼，原先安静的闹钟立刻掐着点喊了起来，她猛然睁开双眼，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有一万个小人在合唱，吵的脑袋疼。

    然而今天是周五，还是要上班，何洛阳绝望地坐起来，摸索着关了闹钟，又摸索着开灯。

    窗外的天还是蒙蒙黑的，正如每一个冬天的清晨七点一样让人绝望。何洛阳艰难地换好衣服，从床上挪下来，半闭着眼睛往卫生间里摸去，脚上的拖鞋还穿错了左右，更加阻碍她向卫生间前进的速度，然而强烈的困意，让何洛阳宁愿像丧尸一样，踉踉跄跄走进卫生间。

    “啪”卫生间的灯被打开了，冰冷的节能灯光照亮了卫生间，也照亮了何洛阳对着镜子的脸，两个黑眼圈牢牢地贴在眼眶上，眼底还有些许红血丝，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像是在外面放了一天的苹果，有些缺水，但还不至于干瘪。

    泼在脸上的冷水让她清醒了一些，时间还是在不紧不慢得往前走着，何洛阳只能短暂地忘记自己的噩梦，加速洗脸涂抹化妆品，换衣服出门上班。

    何洛阳在一家艺术设计公司上班，做运营经理，最近公司接了个新项目，说是交给何洛阳全权负责了，但架不住甲方项目公司来了个顶帅气的对接人，公司里所有未婚已婚女性都在想着法往项目组跑，对待何洛阳的态度也有了些奇怪的暧昧。

    “何经理，今天早上有晨会，您别忘了。”

    何洛阳刚走出电梯，就有隔壁组的同事热情地提醒，好像她也是参会人员一样。何洛阳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10点的晨会还有整整1个小时零10分钟。

    “谢谢提醒。”她一边客气地笑着回应这位过分热情的同事，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这周的晨会需要和甲方公司一起商讨产品定位，而那位帅气的负责人也要参会。

    何洛阳用“老板也要参会。”、“会议室真的坐不下那么多人。”、“老板定的参会人。”等一系列措辞，成功阻拦住第15个试图套近乎蹭进会议室的女性同事后，终于在开会前3分钟，收拾好自己的电脑，狂奔进了会议室。

    连好投影，准备好PPT，时针刚好走到十点整，甲方负责人和老板并排走了会议室，何洛阳清晰地听到自己项目组的两个小姑娘都吸了一口冷气。

    “开会吧。”老板一行人陆陆续续坐下。“小何，你给Dr.白说说我们的思路。”

    何洛阳刚站起身，准备开口，就被打断了。

    “谢谢何经理。”坐在老板身边的人伸出修长的手敲了敲桌子“贵公司的思路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我今天来只是要讨论产品，至于已经确认的就没必要再讨论了。”

    何洛阳尴尬地看了老板一眼，老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看到她坐下，Dr.白满意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镜框“简单来说，我们准备研发设计的产品元素源于牡丹。”

    “我们准备研发与牡丹相关的系列产品，包括香水、工艺品。”Dr.白似乎很满意会场内大家吃惊的神情，继续补充到“我们还会在产品设计中增添真花。”

    “咳。”坐在一边的老板忍不住打岔“真花好像不太容易保存。”

    被打断的Dr.白神情有些不悦，“这就是我这次召集你们开会的原因，请不要随意打断我。”

    被怼了的老板脸色更黑了一层，比起旁边的风光霁月的Dr.白，简直惨不忍睹。

    “公司看中了一家基地，他们不但种花，还自己生产牡丹花的永生花系列，我需要贵公司安排一位同事，和我一起去实地考察一下。”Dr.白微微转了小半圈椅子，看着坐在旁边的老板说。老板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周围像起火一样热了起来。

    “我觉得何小姐作为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应该和我一起过去实地考察，您觉得呢？”Dr.白等了1分钟没获得回应，又补充道。

    “好，好，就听Dr.白的。”短短1分钟的时间内，老板就觉得自己身边的气温又迅速降了下去，连带何洛阳也觉得空调的冷风直吹向了自己。

    “很好，那今天就可以散会了，麻烦Msis.何留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出行的安排。”Dr.白满意地敲了敲桌子，示意其他人可以秩序离开。

    老板突然明白自己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客人“逐客”了，气鼓鼓地站起来，瞪了何洛阳一眼，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其他人也开始跟着陆续离开。

    等其他人陆续离开后，原先趾高气扬的Dr.白突然温和下来“Msis.何，我很喜欢你的方案和你的思路，你是真正可以明白我们公司计划的最佳人选，所以我选择你和我一起去实地考察，请你不要介意我的突兀的决定。”

    何洛阳第一次见到Dr.白好好说话，紧张地摆手“没有，没有，白先生太客气了。”

    Dr.白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金丝边框的眼镜在会议室白晃晃的灯光下，似乎一直在反光，让何洛阳看不清他的眼神。

    “那你好好准备一下，机票和住宿都由我们公司来出，具体出发时间我会提前1天通知你。”Dr.白站起身，伸手和慌慌张张一起站起来的何洛阳握了握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推开会议室的门，Dr.白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好……”何洛阳的话刚接了一半，会议室的门就自动合上了“……的。”

    何洛阳站在惨白的灯光下，发了1分钟的楞，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要去出差，还是那个帅惨了的乙方亲口定的。何洛阳觉得会议室的空调更冷了，头也开始有些隐隐作痛，本来出差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跟这么一个“红颜祸水”，绝对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何洛阳开始磨磨蹭蹭地收拾会议室，然而尽管她努力磨蹭了20分钟，一打开门，还是看见老板的小秘书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何经理，老板说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小秘书的表情有些臭，凭着微弱的女性直觉，何洛阳可以猜出在未来的至少1个月内，自己都会是办公室八卦的中心，而这趟出差天晓得还能有什么新故事出来。

    “麻烦你了，我马上过去。”何洛阳觉得自己瞬间衰老了10岁，但还是强撑着敲门进了老板办公室。

    “小何，你这次出差要力争一次搞定这个csae，不要再有这种改动发生，浪费公司资源。”老板背着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报给我。”老板停下脚步，看着呆愣站在那里的何洛阳，“小何，我很看重你的能力，你不要让我失望，这是个大单子。”老板咽了咽口水，“做成了，你能有一万的提成。”

    “一万？”何洛阳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以小气著称的老板。老板明显也被自己开出的价码吓到了，犹豫了一会，才又狠下心开口道：“只要你能保证这个项目不出任何问题，拿到回款，就给你……"老板呲着牙，像是要跳起来咬她一口，“一万……一万的提成。”

    何洛阳又被吓了一跳，看样子这个项目的利润的确惊人，看着一脸油腻的老板，她突然产生了一股亲切感“谢…谢老板，我保证完成任务。”

    听到何洛阳的话，老板松了一口气下来，笑容又重新爬回了肉脸上，“我就知道小何，我的得力干将，肯定是不会让我失望的。”老板一边笑一边伸出自己挂着小叶紫檀手串的左手，准备和下属来一个亲切地握手。

    何洛阳也假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办公室的白炽灯有些滋滋作响，恍惚间，何洛阳好像看到老板身后那副假唐卡上的佛像挤着一脸阴森的笑容，也向自己伸出了手。她一惊，飞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又倒退了两步，眼前只剩下笑容僵在脸上的老板，和他突兀又尴尬地悬在半空的手。

    看见自己的员工倒退两步，还一脸见鬼地看着自己，老板的笑一点点褪了下去，脸颊抽搐了两下，挥挥手“出去吧。”说完自己转头走向办公桌。

    何洛阳也不好解释为什么自己要倒退两步，只能一脸尴尬地退出了老板的办公室。

    打开门，老板的小秘书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对何洛阳点了点头，踩着高跟鞋绕开何洛阳，走进了老板办公室，还顺带帮何洛阳关上了门。

    顶着半个公司好奇的眼神，和探究的目光，何洛阳艰难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摊在了椅子上。

    时间走到下午六点，何洛阳立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奔出办公室，又在楼下打了车，一头扎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公寓和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冷冷清清，衣服和包扔了一床，化妆品都摊开在桌子上，鞋子也胡乱扔在玄关，只有沙发和厨房是干净的。

    仅仅只是8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何洛阳就觉得自己已经花光了一周的力气，还好明天是周末，可以安安稳稳睡个懒觉。

    前提是，不要再做噩梦了。

    周六早上6点55分，何洛阳准时从噩梦里惊醒过来，这次的噩梦更过分了，何洛阳梦见自己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手中握着长枪，冲出城门，向敌军的将领杀了过去。

    双方阵前兵刃相接，何洛阳清晰地看到，那个握着大刀砍向自己的敌军，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当然这并不是最震惊的，震惊的是对面的“何洛阳”骑着的马长了一张Dr.白的脸，脸上还带着标配的金框眼镜。而自己骑的这匹马，突然也被按上了老板油腻的肥脸。

    在这样双重的视觉冲击下，何洛阳来不及反应就看着自己被另一个自己砍下了脑袋，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当然，梦里最后一个镜头，是自己身后的城门上，写着洛阳两个大字。

    梦里两匹马的形态，让坐在床上发愣的何洛阳，一时分不清是应该先喝水压惊，还是先扬天长笑三声，但紧接而来的头疼让何洛阳终止了对这个诡异梦境的回忆，又倒回床上，一边在心里安抚头疼，一边努力再进入睡眠。

    直到11点的阳光透过窗帘努力向床上的人照过来时，何洛阳才勉勉强强醒了过来，后续的睡眠安稳又平静，好像做噩梦就是最近大脑新领的KPI，只要完成了每天的份额，就能饶主人一命，让她能有个安稳。

    周末的时光是给何洛阳宅的，拖拖拉拉磨蹭到下午4点才开始吃午饭的何洛阳接到了心理诊所的电话，她预约的心理咨询被安排在了周天下午2点开始。

    持续了快1个月的噩梦，不仅让何洛阳有些神经衰弱，更让她觉得自己极有可能因为工作压力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于是拖了朋友，给自己预约了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这些都是瞒着家里人进行，如果被爸妈知道了，一定又会归结到大龄未婚单身的缘由上，在弄清楚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何洛阳决定一切都处于对家人保密的状态。

    周天早上6点55分，又是一个新的噩梦。这次不再有沙雕的造型，只有一朵朵长着自己脸的花伸出了藤蔓，牢牢缠住自己，把自己拖进泥里，梦里最后一个景象是写着洛阳的石碑重重砸了下来。

    何洛阳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窗外还是漆黑的天，太阳穴跳的十分欢快。何洛阳伸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果然顺下来了小半搓，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丧的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僵尸。

    好不容易磨到11点，何洛阳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挎着包出门吃饭。下午2点的预约，何洛阳还是按照习惯提前到了15分钟，没想到诊所的会客区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些人，靠在最里面的一桌一看就是父母带着孩子，孩子的头垂的很低，父母一左一右坐在孩子旁边，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父亲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母亲冲着打量过来的何洛阳翻了一个白眼。何洛阳有些尴尬，下意识抓了一下自己的包，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前台的小姑娘已经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请问，您是？”小姑娘客气又疏离地问。

    何洛阳立刻翻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挂号凭证“我，我昨天接到通知，说让我今天下午2点过来。”

    小姑娘笑容立刻亲切起来“您是预约了今天下午2点何小姐，请您坐在这边填一下这份情况登记，我们李医生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把何洛阳领到小圆咖啡桌旁，然后折回前台给何洛阳拿了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到桌上，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何洛阳。“不要紧张，凭第一直觉来填就可以了。”小姑娘轻声安抚道。

    何洛阳抱着包，坐在咖啡桌旁，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热茶，笑着回了一句谢谢，抿了一口茶才拿起笔，准备填写。

    周围毫无顾忌的打量的目光，越过站在一边的小姑娘，直接落在了何洛阳的身上。何洛阳一边填，一边低眼瞟，果然那一家三口都在看自己，坐在靠外面的一男一女也在上下打量自己，原先抵触的目光现在混杂着同情、鄙夷、和不屑，好像现在坐在这个不足20平米的外间的人，只有何洛阳是病人。

    何洛阳飞速填完表，一口气喝干净热茶，抱着包，把表和笔递还给前台的小姑娘，小姑娘也没翻看表格，直接就带着何洛阳向左手边的走廊走去。

    走廊的地板上铺了石纹的大理石砖，看起来十分气派，墙上是不同风格的挂画，大多是油画，但都不是她以前见过的。

    何洛阳紧紧抓着自己的包，一边瞟油画，一边默默数着步数，在走到第25步的时候，小姑娘停了下来，打开了自己左手边的一扇门，示意何洛阳和自己一起进去。

    何洛阳下意识整了整衣服，跟着小姑娘走了标着李教授门牌的房间。房间比何洛阳想象的要小一些，正对着门的是一对沙发和一张白色的圆形小桌，左手边是占了一面墙的书架，架子上放满了书。

    “何小姐？”小姑娘喊了一声，何洛阳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右手边，小姑娘面带微笑地说：“何小姐，这位是我们诊所的李医生，您预约的时间是2点到3点半，如果您没有别的疑问的话，我就先离开了。”何洛阳下意识摇摇头，目送小姑娘走了出去，才回头看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

    女医生挽着头发，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在房间里柔和的橙色灯光下，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李医生微笑着示意何洛阳坐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自己也跟着走出办公桌，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何洛阳进门前5分钟填完的表格。

    1个半小时的心理诊疗对于何洛阳来说实在是有些漫长，到最后都已经不确定自己都说了哪些，又忘了说哪些，相反医生一直十分耐心地反复询问何洛阳的梦境，似乎所有的谜底都藏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结束诊疗，医生一直把何洛阳送到了前台，反复不断地向何洛阳强调应该如何调整心理状态，何洛阳觉得有些烦，但又拒绝不了医生的好意，只好打起精神，带着笑容来应对。

    坐在会客区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坐在了原先那一家人的位置。男人翘着二郎腿，有些蓬松的头发被压在鸭舌帽下面，手上拿着一本杂志，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脸却朝着前台的方向。旁边坐了个干干净净的年轻男人，有些拘束地拢着腿，手里也拿了一本杂志，但明显心思不在杂志里，一直偷偷往前台瞟。

    何洛阳一直低着头听医生的劝告，但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情不自禁往会客区看去。偷瞟前台的年轻男人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在看杂志，戴墨镜的男人却依旧抬头看着，发现何洛阳的目光后，淡定地取下墨镜，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何洛阳完全没想到墨镜男会有如此的反应，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低下头打断了絮叨的李医生“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过两天我再来复诊。”说完，抓起自己的包低头飞快走出了诊所。

    墨镜男目送何洛阳走出诊所，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伸手推了一下还在低着头的年轻男人，然后大步向准备回办公室的李医生走去，年轻男人放下杂志，揉着乱掉的头发，也快步跟了过去。

    搭上地铁，何洛阳的心情才渐渐缓和过来，眼见诊所的那个墨镜男并没有跟出来或者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那姑且就只能算个没礼貌的怪人。何洛阳又仔细想了一下，只觉得墨镜男似乎有点眼熟，但绝对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她抓着包坐在地铁最靠里面的位置上，左手无意识地摸着右手上的水晶手串，脑子已经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突然手里的包震了一下，何洛阳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然后又突然松懈了下来，开始伸手在自己包里翻找，手机从原先的固定地点已经滑到了包包的底部，半天才被找到。

    看向手机时，屏幕欢快地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于何洛阳的“熟人”Dr.白。她飞速打开手机短信，短信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明天早上十点，机场见，洛阳，一星期。”

    何洛阳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该来的始终要来，不如今晚吃顿好的，出完差回来再想怎么应对办公室的姑娘们，总不至于生吞活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