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忘却的往往是刻入骨髓的痛。而试图忘却，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着关闭记忆的阀门，虽艰难，却满怀希望能迎来温暖的阳光。在之后想起才发现那是一种解脱的自由。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推送信息跳了出来。
"您预约的《梦乐园》已正式上架。"
祈越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预约过这个游戏。或许是某个失眠的深夜，手指无意识点下的确认。
窗外，十一月的冷风拍打着玻璃。祈越缩在宿舍的床上，被子裹到下巴。反正无聊，下载看看吧。
游戏图标是一朵向日葵，在深蓝色背景上格外醒目。安装完成后，祈越输入自己的名字作为游戏ID——"祈越"。她从不给自己取网名，真实姓名就是她与世界保持的最后一点联系。
加载画面展开，一片星空下旋转的木马，彩色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音乐轻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摇篮曲。
"欢迎来到梦乐园。"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在这里，所有梦想都会成真。"
祈越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声音...莫名熟悉。
游戏开始引导创建角色，但祈越的注意力完全被第一个出现的角色吸引了。金发，琥珀色的眼睛，微笑时眼角有细小的纹路。角色介绍写着："德米安·洛维斯，洛维斯王国的年轻国王。"
他的眼睛像温暖的阳光，祈越想。这让她联想到去年暑假独自去海边看的日出，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那一刻她忘记了所有烦恼。
"祈越！"室友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晚自习要迟到了！"
祈越慌忙锁屏，抓起书包冲出宿舍。但整个晚自习，她的笔记本上全是无意识写下的"德米安"三个字。
为什么会对一个游戏角色一见钟情？她之前明明更喜欢黑发三七分的学霸类型。祈越咬着笔帽发呆。更奇怪的是，德米安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她曾见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祈越洗漱完从抽屉深处摸出药盒，倒出一片安定。医生说这是暂时的，等睡眠好了就可以停掉。但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只是助眠药物。
药效来得很快。祈越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祈越？"
那声音温柔又熟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末的医院总是人满为患。祈越坐在心理科门外的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周围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咳嗽声，还有消毒水的气味，一切都让她想立刻逃离。
"祈越？"护士叫了她的名字。
医生的办公室很安静，窗外能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
"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推了推眼镜。
祈越盯着自己的手指，"还是老样子。"
"睡眠呢？"
"吃了药能睡着。"祈越顿了顿，"但总是做奇怪的梦。"
医生在病历上写着什么，"上次说的那个游戏，还在玩吗？"
"昨天刚开始玩一个新游戏。"祈越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叫《梦乐园》。"
"听起来不错。"医生笑了笑，"游戏可以作为一种放松方式，但不要过度依赖。你更需要的是现实中的倾诉对象。"
祈越低下头。向谁倾诉呢？父母只会说她想太多，老师关心的是班级平均分，而朋友...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
"小学的事情...还是放不下吗？"医生轻声问。
祈越的手指攥紧了衣角。那个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说她"脑子笨还不用功"，把她的作业本扔到走廊上，默许其他同学孤立她...而父母只是说"老师严格是为你好"。
"我不甘心。"祈越的声音很轻，"她还在教书，还是优秀教师。而我..."
初三那年，她在浴室用剃须刀片划破手腕。血流进地漏的样子像一幅抽象画。被发现送医后，诊断书上写着"轻度抑郁"。父母的第一反应是"丢人"，第二反应是"医药费太贵"。
取药窗口前，祈越的手机震动起来。母亲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
「又被亲戚在医院看到你了」
「你这样别人会怎么想我们」
「我看你就是闲的」
「我们赚钱不容易」
「小病小痛忍忍就过去了」
祈越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最深处。走出医院大门，冷风迎面吹来，她深吸一口气，却吸进满肺的汽车尾气。
耳机里，《梦乐园》的登录音乐突然响起。祈越愣了一下，掏出手机。
"欢迎回来，"德米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我一直在等你。"
祈越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屏幕，德米安的另一句语音被触发："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就像那时你为我做的一样。"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祈越站在人行道中央，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那时"是什么时候？她明明昨天才认识这个角色。
但这句话却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记忆深处某扇生锈的门。
转眼放寒假了。祈越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透过门缝，能听到里面电视的声音和奶奶的笑声——父母难得从外地回来了。
"我回来了。"祈越推开门，声音很轻。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母亲在厨房忙碌，油烟机的轰鸣声盖过了祈越的问候。只有奶奶走过来接过她的行李："越越瘦了，学校食堂吃不惯吧？"
晚饭时，父母和奶奶聊着亲戚家的琐事，谁家孩子考了公务员，谁家买了新房。祈越低头扒饭，筷子只夹面前的青菜。
"越越期末考得怎么样？"母亲突然问道。
祈越的筷子顿了一下："...数学没及格。"
"又没及格？"父亲放下酒杯，"你天天在学校都干什么了？我们花那么多钱..."
祈越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她摸出口袋里的耳机塞进耳朵，打开《梦乐园》的背景音乐。德米安的声音温柔地讲述着王国里新开的花展，祈越的呼吸渐渐平稳。
"你这孩子，吃饭戴什么耳机！"母亲一把扯下她的耳机。
金属耳机头刮过耳廓，火辣辣地疼。祈越放下碗筷："我吃饱了。"起身时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回到房间锁上门，祈越蜷缩在床上。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劣质烟花燃烧后的焦臭味从窗缝渗入。她重新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却还是能听到客厅里的谈话声。
"...就是惯的，我们小时候..."
"...心理医生都是骗钱的..."
"...看她那阴沉样子..."
祈越打开游戏。德米安正在皇家温室里给向日葵浇水，金发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他抬头微笑："今天过得怎么样？"
游戏对话框弹出三个选项：
1. 很开心！
2. 一般般啦
3. 和周围关系不太好
祈越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往常她会选第二个中庸的答案，但今天，她点下了第三个选项。
"...不知道，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我。"游戏里的祈越低着头。
德米安的表情变得严肃："你做了什么事吗？"
一瞬间，教室里的哄笑声、走廊上被扔散的作业本、老师尖利的声音"你们别跟祈越学"——这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祈越的手指开始发抖。
"不知道..."她选择了最简短的回答。
"真是过分的一群人，"德米安皱眉，"父母和老师有帮助你吗？"
祈越的眼前浮现出母亲不耐烦的表情："他们总是让我自己解决...可是要学习已经够累了。"
突然，房门被猛烈拍响。"祈越你给我出来！"父亲醉醺醺的声音伴随着砸门声，"又和你妈顶嘴是吧？读个书这么多事..."
祈越浑身发抖，手机掉在床上。游戏里的德米安却仿佛感知到什么，表情变得异常坚定："祈越，你不应该呆在如此粗鲁的环境，你值得更好的对待。"
"为什么..."祈越的声音带着哭腔。
"因为我不觉得你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照亮了整个房间。祈越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奇怪的是，父亲的砸门声突然停止了，客厅里的争吵也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德米安的声音清晰传来："要看看洛维斯的星空吗？比烟花更美。"
祈越擦了擦眼泪，看到游戏场景切换到了城堡露台。深蓝色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比现实中被雾霾笼罩的天空清澈无数倍。德米安站在栏杆边，朝她伸出手。
这一刻，祈越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能永远留在游戏里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