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异象

    「秋天来了。」

    这是我睁开眼后的第一个想法。

    那时我抬起头,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落下。

    「我死了吗?」

    这是来自今天的第一个疑问。

    那片朝我落下的叶子,没能停留在额头,而是直直穿过,落在了地上。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像是掠过云层,没有任何触感。

    右手食指触在左手心,径直穿了过去,稍一用力手掌消散开,又很快凝聚起来。

    这反常的一幕,让我惊慌不已,却没能发出尖叫。

    许久后,我才忐忑地举起手查看,皮肤苍白得有些透明,透过掌心能看到一轮满月,泛着异样的红色。

    我一时忘记了当下的处境,惊诧抬头望向远处。

    血红色的圆月高悬在头顶,一道道闪电落在地上,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声,很快消失在天际线。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异象,血月、惊雷,却无雨。

    最怪异的是,这一幕仿佛无人在意,山坡下的城市一片寂静,连一丝亮光都没有。

    「或许那是一座无人居住的鬼城。」

    我只能这样猜测着。

    片刻后,血色消散,独留一轮满月高悬。

    转回注意力,我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宛如鬼魅一般。

    这比雷声更令人恐惧,我慌乱在身上摸着,可任何动作都像拍在雾气上,没有意义。

    「我能不能触摸到其他东西呢?」

    这样想着,我借着月光观察起四周。

    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幽静的山坡,低矮称不上高山,却也能俯瞰脚下的城市。

    山坡南侧被高高的围墙拦起来,我飘到高处才看到那里有一条河。

    山坡顶部一株巨大的银杏树,除了周围少量草坪,其余地方种满了花。

    玫瑰、波斯菊、秋海棠、勿忘我、向日葵...各类品种的花种植在一起,形成一片广阔美丽的花田。

    靠近银杏树的地方,种着一小片白玫瑰,和杂乱的花田格格不入。

    明明已经是初秋,许多春夏的花已经凋零,可那些白玫瑰却依旧盛放,每一株都饱满。

    我收回目光,试图接住飘落下来的另一片叶子。

    银杏叶依旧毫无阻碍穿了过去。

    碧绿的草坪,不行。

    多彩的花田,不行。

    我把身边的一切摸了个遍,目光最终落在巨大的银杏树上。

    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壮树干,预示着它至少有百年树龄。

    飘荡着的红色许愿带,说明它曾承载着人们的期许。

    古树不会说话,也不懂我此刻内心的惶恐,只是静静伫立着。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触在粗糙的树干上,半透明的食指停留在那里,没有消散,也没有深入半分。

    惊喜让我忍不住跳起,可身为魂魄的躯体,只是上下飘荡了两下。

    抱住银杏树,我才长舒一口气。

    能够触摸的实感,才让我真正觉得自己存在。

    心里的不安放下了些,我想要弄清现在的状态,却连最简单的问题都难以回答:「我是谁?」

    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对于身份的记忆,不清楚自己的前世过往,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存在。

    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我死了。

    在最后一道惊雷落下时,我便看到了白玫瑰丛中的墓坑,以及露出来的一截白骨。

    这副躯体的震颤,让我相信:那是属于我的尸骨。

    可当时我没能鼓起勇气前去查看。

    如今,靠着树踟蹰了许久,我才终于下定决心。

    去看一眼那个被雷劈中的墓穴,或许能想起一切过往。

    我凝神屏气,刚打算迈出步子,下一秒竟已来到墓坑前。

    宛如穿梭一般的能力,让我觉得新奇,短暂放下查看尸骨的想法,又来回穿梭了多次。

    和之前的飘荡不同,当我凝神默想要去的地方,就能瞬间到达。

    只是也需要条件,比如要在目光所及内,且距离不能超出银杏树覆盖的范围。

    这也是新的发现,我虽然以魂魄的姿态复活,却似乎被禁锢在这株百年银杏所覆盖的花田上。

    弄清现状,我才重新站在那个墓坑前。

    被雷劈中翻起的土地发黑,几株白玫瑰连根拔起,花瓣飘落满地。

    从坑里露出的白骨,是一截小腿骨,有明显的断裂,应该是生前骨折所致。

    腿骨上露出衣物一角,沾满了泥土杂质,只能勉强看出是一条裙子。

    尸骨的其他部分都被掩埋在土里,没有得到其他信息。

    我试图翻开土壤,可无论如何尝试,都触碰不到。

    面对只剩白骨的尸体,和被禁锢的灵魂,我的心里涌起悲伤。

    可除了风声,周围依旧寂静,我的悲痛无处表达。

    血月消失后,流彩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我坐在高高的树梢上,看着脚下高楼林立的城市。

    这一看,便是一夜。

    直到身侧泛起金光,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我缩起身子,躲进银杏树的阴影里,有些紧张地探出手。

    斑驳的阳光落在手背上,除了变得更加透明的皮肤,没有灼热与疼痛感。

    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和传说中不同,不是见光死的类型。

    只是片刻的开心后,我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即便可以自由活动,不能离开这里就没有意义。

    离我最近,是一条进出城市的主干道,两侧是参差不齐的高楼。

    天刚亮,路上的车辆不多,我却已经看到好几辆呼啸而过的救护车。

    其实昨夜我便注意到了,城市里最高最豪华的一栋楼,亮着蓝色的灯光,巨大的十字标志,显示那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医院。

    这让我觉得奇怪,一般城市会选择优先发展商业,医疗配置是随着经济实力提升的。

    很少有城市,最突出的风景是医院。

    「估计这边比较偏,市中心应该在那边吧。」

    我自顾自猜测着,看向城市西侧,那里被山峦云雾遮挡,看不清楚。

    微风阵阵,银杏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我飘荡在其中来回穿梭着,让树叶从身体各处穿过。

    不经意低头,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

    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人,手里抱着一个箱子,正在缓慢上坡。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

    我有些激动,或许他能看到我,认识我也有可能。

    再不济,他一定会看到那具尸骨,警察会来调查,那样我也会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何死去。

    男人一步步走近,我的心悬了起来,甚至主动飘到树荫边缘,等待着第一时间的对视。

    他低着头,走向我,越过我,没有丝毫停留。

    我下意识伸出手,自然是没有拉住他。

    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可这一刻的失落还是让我愣怔在原地。

    我飘到他的面前,使劲挥舞着双手,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不死心的我凑了过去,想要看清他的脸,可只是一眼,就让我惊吓到飘散开。

    帽檐下,不是人脸,而是一张漆黑的折纸面具。

    明明是白天,我却压抑不住惊恐,心有余悸飘回到树上。

    男人径直走向那片白玫瑰花丛,远远看到被雷劈开的墓穴。

    他愣怔一瞬,便像疯了一样跑过来,手里的箱子掉落在地上,几盆白玫瑰滚落出来。

    我猜测他或许便是照料这片花田的人。

    一路跌撞而来的男人,跪倒在地上,看着露出的白骨,双手颤抖着,被面具遮住的脸,分不清是在恐惧抑或别的。

    可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普通人看到陌生尸体的反应。

    我从树上飘下来,蹲在一旁,看他打算如何处理这具尸骨。

    他脱下外套,铺在草坪上,小心翼翼捧出那截腿骨,一点点擦拭掉上面的泥土,放在衣服上,像是对待珍宝一般。

    如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话,那他一定认识我。

    这让我很是兴奋。

    相比较看到惊恐的陌生人抑或是秉公办案的警察,我更愿意见到熟人。

    毕竟这意味着联系,而从相识的人口中,也往往能听到更珍视怀念的过往,不是冰冷冷的数据。

    我等待了许久,男人一句话都没说。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自顾自修整花田。

    把被雷劈坏的花移走,把自己带来的那几盆栽种上,又为每一株白玫瑰修枝,去掉枯萎的叶片。

    过程漫长精细,却无聊至极。

    在我的焦躁抵达顶点时,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捧起那截腿骨,放进收拾好的墓坑中,小心翼翼掩埋起来。

    最繁盛的那两盆白玫瑰,被栽种在翻新的土壤上。

    做完这一切,男人没有立刻离开,他失神地走到银杏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明明看不到脸,我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那是一种极致的悲伤。

    从面具里掉落的一滴泪,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我一路跟在他身旁,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接住那滴泪。

    刚凑过去,男人朝我的方向转身,毫无防备下我打算伸向他脸庞的手,从心口穿了过去。

    本应毫无触感才对,可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在原地。

    下一秒,从面具下传来一句:“姜寻?”

    飘荡在一旁的我,明明只是魂魄,心脏处却猛烈跳动了一下。

    一个念头浮现出来:这是我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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