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万里

    一阵劲风拂过,地上的银杏叶随之起舞。

    男人愣怔一瞬,又颓然坐下,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呢喃着:“也是,怎么可能...”

    在面具的遮挡下,他的声音有些沉闷,意外地好听。

    我努力搜寻着有关「姜寻」这个名字的记忆,一无所获。

    「才刚醒来一天,急什么。」

    我安慰着自己,把茫然不适感从心里赶走,在男人身前蹲下。

    明媚的阳光斜斜照射下来,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我细细观察起这个陌生的神秘男人。

    他的身上带了些泥土,鞋畔还沾染着几片白玫瑰花瓣,黑色裤子、冲锋衣与面具,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唯一露在外面的,是搭在膝盖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以及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睛。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他仰头望去,露出若隐若现的喉结。

    这样的场景,让我忍不住猜想面具下是怎样一张俊朗的脸庞,又和我有着怎样的联系。

    「或许是我的家人,弟弟什么的,也可能是朋友...不对,这么帅的男人,没准是恋人!」

    我正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打断了思绪。

    身前的男人突然紧张起来,他猛然抬头看向远处,原本有些悲伤的眸子,此时异常冷静。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辆救护车闪着光,呼啸而过。

    和清晨时的那些明显不同,这是辆正在与生死竞速的车。

    男人双手紧握着,骨节泛白,一旁的我能感受到那溢出的愤怒。

    救护车驶离视线,他也没有丝毫放松,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山下。

    正在主干道上急速行驶着的,是几辆黑色的轿车,普普通通看不出异样。

    紧张的气氛,随着男人转身离开而消散。

    他没有顺着来时的路离开,而是四处张望后,走向南侧的阴坡。

    紧靠围墙的视野盲区,有一栋木屋,隐藏在巨大的银杏树干下,不仔细看不到。

    昨天我便发现了它,可那里刚好超出了银杏树的范围。

    我跟在男人身后,看他轻车熟路开门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无所事事的我,只能四处飘荡,再次探查起自己和这片花田的秘密。

    从银杏树上陈旧的许愿带看,这里应该时常有人来。

    可今天阳光晴朗,微风凉爽,却不见有任何人走上这片山坡。

    安静得很不正常。

    直到太阳西斜,天空被染上橙黄色,男人才从屋里走出来。

    他压低帽檐,在银杏树的背阴处蹲下身子,拨开树根处厚厚的落叶,那里赫然出现一个树洞。

    像是发现新大陆,我惊讶地凑上前,里面有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男人把手伸进树洞,却并没有指向木匣子,而是一路向上,直到整个小臂没进洞里,才像是够到了什么。

    他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让我也连带着紧张起来。

    如此大费周折,最终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钥匙。

    这让我很是失望,如果不是什么藏宝图的话,我更想看看木匣子里的东西。

    男人把钥匙小心放进口袋后,终于伸手拿出木匣子。

    他跪在地上捧着它,像对待那具尸骨一样小心。

    随着木匣子被打开,我也终于看清,里面装着的是厚厚一摞信。

    信封上空空如也,不知是写给谁的。

    男人从怀里掏出另一封,正面依旧未着字墨,只在封背上粘着一片白玫瑰花瓣,在最下角似乎写着什么。

    我贴上前去,才看清那句话:「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字迹工整清晰,力透纸背,似乎在诉说着故事。

    男人把信放进木匣子,又把树洞恢复到原样,压低帽檐从来时的路离开了。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散发出金色的光,可身后被拉长的影子,却如永夜般黑暗。

    我愣怔在原地,看着背影越来越远,耳边还回响着一句轻语:「姜寻,等我。」

    他说出这句话时,我正贴近信封,轻柔的呼吸就那么抚在耳畔,令人心动。

    这一刻,我坚信自己和这个陌生的男人,有着更为亲昵的关系。

    男人离开后,黑夜很快席卷而来。

    夜幕是最适合思考的时间。

    昨夜我刚从异象中复活,一切都太不正常,让我无比慌乱。

    今夜我决定沉下心,好好审视这一日的经历。

    首先是变为魂魄的自己,身份年龄未知,名字应该叫姜寻,看尸体腐化的样子,至少是一年以上了。

    因为没能看到全部尸骨,也没有任何冤死的证据,我暂且认为自己死得还算安详。

    其次是那个神秘男人,身份年龄也未知,唯一知道的是他就是照料花田的人。

    从花匠见到尸骨的反应来看,他与我一定是相识甚至相爱的关系。

    或许我存在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也就是影视作品里最常见的:旧爱的执念。

    想到这里,我有些激动起来,许多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念念不忘的爱人、人鬼情未了的虐恋以及...魂飞魄散的结局!

    我一个哆嗦,摇摇头把最后不完美的联想抛开。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剧情走向,我需要做的是:让他放下执念,放手让我离开。

    可摆在面前最关键的问题:如何让他注意到我。

    身为魂魄的我,不仅碰不到,甚至发不出声音。

    我绞尽脑汁正不知如何是好。

    银杏树叶扑簌簌落下来,我突然想到自己可以触摸到古树,能否利用这一点与他沟通。

    我开始漫长的实验,用手是断然不行的,虽有触感,却像纸拂过难以留下印记。

    折断的树枝,在离开树干的瞬间,便会穿过我的手指落在地上,红色的许愿带也是如此。

    唯一的机会还是那些树叶,可想让它们掉落到指定的位置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树上来回飘荡,银杏叶落了一层又一层,依旧以失败告终。

    于是,我果断放弃了。

    「既然是他的执念,就让他自己解决好了。」

    这样想着,我重新靠在树梢上,欣赏秋色夜景。

    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完全不似昨夜般黑暗寂静,看来那幅异象,果然只有我一人能看到。

    视线从远至近,落在脚下的草坪,那里有什么在发着光。

    我缓缓飘落过去,在尸骨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朵纸折的玫瑰。

    在花心的位置有一丝微光,若隐若现,似萤火一般。

    虽然明知不可能,我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点在花心上。

    食指没入,微光伴随一股轻微的暖流涌进指尖,汇聚到心脏处,又很快消失在躯体里。

    片刻后,花心重新亮了起来,明灭有序,似乎在有节奏地跳动。

    第二日清晨,伴随着日出,花匠再次出现。

    依旧是连帽外套,遮住脸的折纸面具。

    依旧是花费漫长时间打理花田,又在那座木屋待到傍晚才出来。

    依旧是在树洞放上一封写着同样诗句的信,然后在夜幕降临前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三日、第四日...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刮风下雨也不例外。

    期间,我尝试摇晃树枝,在他身边飘来荡去,用尽了所有方式,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一个月后,突降暴雨的夜晚,狂风席卷。

    花田更是损失惨重,不少新栽种的花都被连根拔起,七零八落。

    我躲在树下,紧紧抱着树干,才没被吹散开。

    可墓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上面的花丛被吹走,折纸玫瑰从我伸出的掌心飞过,消失不见。

    接着是一层层泥土,混合着雨水流淌开,露出里面整齐的尸骨。

    我暗自祈祷,希望那些本就脆弱的骨头,不要被这糟糕的风雨损坏或遗失。

    眼看那截断裂的腿骨已经被冲刷在外,即将沿着半坡翻滚而下。

    一个黑色的身影冲了过来,一把接住骨头,是那个男人。

    他很是狼狈,身上满是泥土,手上不知在哪里划破,渗出了血。

    狂风骤雨落在身上,他却毫不在意,匍匐在地上,用整副身体紧紧护着尸骨。

    这样的场景诡异又心酸,我暗自祈求风雨不要持续太久。

    一息之间,狂风暴雨骤停,明亮的月光洒下来,甚至连地上的泥水都消失不见。

    除了花田的惨状,看不出一丝有过恶劣天气的迹象。

    我疑惑抬头,那里高悬着一轮满月。

    花匠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反常的景象,埋头整理着尸骨,一副紧张颤抖的模样。

    迟疑片刻,我朝他那边走去,想看一眼露出大半的墓穴。

    没等我飘到他身前,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过来,手上的尸骨散落一地。

    “姜寻?”

    我有些不知所措,愣怔在原地,甚至扭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并没有其他人。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与我对视片刻后,落下泪来。

    下一秒,连滚带爬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这次我终于确定他能看到我,甚至能够触碰到我。

    花匠紧紧拥抱着我,像是要把我揉碎进身体里一般,幸好我感受不到疼痛。

    他的头埋在我的颈间,如火般的滚烫,强有力的心跳传递进躯体里,萦绕在耳边的呼吸声,有些粗重。

    “姜寻,是你吗?”

    他的身体颤抖,声音哽咽低沉,一遍遍确认我的存在。

    我抬起手环住他,轻声道:“嗯,是我。”

    原想等他平缓下来,再询问往事,可头顶的那轮圆月突然黯淡了一下。

    我用力推开他,抵在他胸口的右手,没入了半分。

    男人垂着头,拉着我的手腕,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头顶的圆月又暗淡了些。

    我有些焦急地开口询问:“你没事吧,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男人眼神迷离地看着我,脸上是悲伤的神情:“万里...我是万里。”

    「我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问出口,余光里圆月彻底消失,黑夜重新笼罩上来。

    男人惊慌地想要拉住我,却扑了个空,直直倒在地上。

    世间最痛苦莫过于得而复失。

    此刻我站在一旁,看着面前栽倒在地上,似是昏迷的男人,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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