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魏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会阴沉着脸,大踏步走回来,一副想揍我的样子。
他在树下抱着手,皱眉质问:“你走不了,什么意思?”
“就是我被禁锢在这了,走不出这棵银杏树的范围。”
魏迟抬头怒目圆瞪,而我悄悄抱紧树枝,低着头躲避着他的视线。
“操!”他怒骂一声,有些崩溃地揉着后颈,冲我招手:“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飘到树下,离他有一些距离。
魏迟一把拉住我,指向远处道:“示范一下。”
银杏树几乎涵盖了整个花田,我曾尝试过许多次,正常飘过去会被挡住,像是撞击在玻璃墙上,伸手触摸,手指会消散开。
如果凝神屏气穿梭到花田外,就会被传送回银杏树下。
当然我没有向魏迟展现这个技能,万一某一天他想弄死我,这就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魏迟站在一旁,看着我来回尝试,四处撞壁,终于相信了我的说法。
“现在怎么办?”
我有些丧气地回到树下,魏迟突然郑重其事拍拍我的肩:“可能你的使命就是守护这棵树!”
“是...是吗?”他严肃的样子,像是在托付什么,让我有些愣怔。
下一秒,原本还信誓旦旦不会反悔的人,拍拍手转身离开:“不管了,我要走了。”
这一刻,我深切意识到救命稻草的含义,在还没有被拯救之前,怎么可能让他走。
我飞快飘过去,一把抱住他:“别啊!你是唯一能看到我的人,我不想一直在这儿,人要言而有信...”
可如今的我就算是能触摸到他,也还是魂魄,即便整个人攀在他的身上,也没有一丝重量。
魏迟毫不停顿地往坡下走,对我长篇大论的游说充耳不闻。
直到走到边界,他一脚踏了出去,我已经做好被留下的准备,那层阻碍却不见了。
我抱着魏迟,同他一起站在花田外。
这一变化,让我们都愣在原地。
“魏迟,你太厉害了!你是不是有~魔~力~啊~啊~”
惊喜过头的我,忍不住跳起来,只是最后的欢呼声,消散在夜风里。
在松开手的刹那,我就被送回了银杏树下。
我原以为魏迟会借此机会离开,毕竟他没有帮助陌生魂的义务。
可他叹了口气,又走回了花田。
这之后,我们尝试了多次,只要和他身体接触,无论是牵着还是背着,都可以摆脱禁锢。
“算了,我看你还是待在这吧。”
这么说着,他又要离开,被我一把拽住:“别啊!牵手就可以了,你又不吃亏。”
“总不能一直牵着吧?”
“为什么不行?”
“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吧”
“不会啊,我觉得挺方便的。”
魏迟欲言又止,见我还是不开窍,咬着牙道:“老子又不是鬼,总得洗澡撒尿吧!你是要站在旁边看着,还是伸手帮我?!”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如果还活着,现在的脸应该已经红透了。
“看吧,我就说不行!”魏迟别过脸去。
我权衡许久,松开牵着他的手,回到银杏树下:“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会帮忙打听,如果有消息,就回来告诉你。”
魏迟拍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那座发光的城市。
半个月后,满月如期而至。
在我日日祈祷下,天气和预想的一样晴朗。
圆月高悬,照亮了整个花田。
可我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万里从不在夜里出现。
上次是因为暴雨,他才来拯救花田。
而今夜,山坡一片祥和,他细心照料的花田和那具深埋在底下的尸骨,都没有一丝异样。
圆月从东头缓慢爬升到头顶,我期待的心也渐渐冷却。
甚至有些丧气地躺在树下,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走得很安详。
伴随耳畔的虫鸣,我想象着自己生前的模样,会不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在描绘逐渐具象化时,虫鸣声戛然而止,我茫然睁开眼,一张帅气的脸出现在眼前。
要不是地上独一无二的折纸面具,我一定不会把眼前的人,和那个冷静神秘的花匠联系在一起。
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俊朗,有些凌乱的短发下,一颗晶莹的汗水从挺拔的鼻梁划过,那双如夜般深邃的眼睛,氤氲着湿气,清透明亮。
我不自觉盯着那颗汗水,一路向下,视线最终落在殷红的唇畔,听到他轻声唤我:“姜寻。”
这样好看的脸,配上如此蛊惑的声音,让我忍不住心跳加速。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如今的我并没有能够跳动的心脏。
我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来了?”
万里向我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干净修长。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劝说着:虽然生前你们可能有点什么,但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就只是个陌生人。矜持,要矜持!
这样想着,我手撑草坪,自己站了起来,悄悄拉开和他的距离。
可万里并不在意我的疏离,一把拉住手臂,把我揽进怀里。
高大的男人把头埋在我的颈间,轻声说道:“果然是你。”
或许是每日打理花田的缘故,他的怀里有种被阳光包围的温暖。
“你怎么知道我在?”
“15号,你死的那天是,上次看到你也是。”
虽然已经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可真的从旁人口中听到,还是让我感到心酸。
这么说,我在异象中复活的那日,或许是自己的忌日,9月15日。
我心绪有些混乱,万里也没再开口,花田之上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时间在无声中缓缓流逝,圆月慢慢西斜。
扣住后背的手突然落了下来,窒息的拥抱陡然一松,我猛然回神,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
刚后退一步,怀里的男人直挺挺倒下来。
我下意识伸手接住,可手无缚鸡之力的魂魄又能做什么,只能无奈地被男人压在身下。
他的唇抵在我的额头,火热从头顶传遍全身,最终汇聚在心脏处,那里有些异样。
我一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要矜持,一边伸出手用尽全力把他推开。
男人被掀翻也毫不反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不会死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飘过去趴在他的胸口,轻微的心跳,还算均匀地呼吸。
“不会吧!这么关键的时候,睡着了?!”
刚刚因为这张脸产生的心动,瞬间烟消云散,我咬着牙一掌拍在他身上,还不解气,站起来又踢了一脚。
睡梦中的万里,皱着眉哼哼了一声,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是极度痛苦的神情。
“别碰瓷啊,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鬼,打不疼你的!”我惊慌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为了撇清关系,胡言乱语着。
躺在地上的人神情更加痛苦,脸色煞白,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探出手,他的额头滚烫,身体抽搐着。
不像是睡着,更像是发病了。
看着地上痛苦的人,一个推测浮现在我的脑海:「药物过量」。
可就算知道,这片花田上也并没有能够治疗的东西。
我除了守在旁边,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许久,眼前的人才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挣扎抽搐,而是皱着眉呻吟着,似乎有好转的迹象。
我再度探向他的额头,还是有些滚烫。
「得帮他退烧。」
这样想着,一滴露水从所剩不多的银杏树叶上滴落,穿过我的手,落在他的额头。
不知是不是这点凉意的作用,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我望向头顶的大树,当下有了主意。
可刚打算缩回手,男人又一把拽了回去,嘴里还呢喃着:“别走。”
他的力道很轻,可身为魂魄的我更轻,这一下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
我大惊失色,心里直呼:「完蛋了」。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现在这副场面,对于我来说进展太快了。
他一手环着我的腰肢,一手拉住我的手抵在他的胸口。
最关键是刚刚在挣扎中,他的衣服被自己扯开,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所以我的手是直接摸在他的胸上。
我被万里禁锢在怀里,心猿意马,只能闭着眼自言自语:“矜持!你是个女人,要矜持!”
「不对,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我猛然睁开眼睛:“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于是,我的行为光明正大了起来,放在他胸口的手指点了点,以往穿着衣服,只能看出身形挺拔,如今一摸竟然还有肌肉。
「不知道有没有腹肌?」
我垂下眼,受姿势和衣服阻挡,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部分,可也足够养眼了。
“啧,看不出啊!”
我不禁感叹,在那副诡异的面具和一成不变的黑衣下,竟然是这么让人心动的模样。
一顿欣赏后,我心满意足地抬头,想再看一眼那张帅气的脸,却和一双半眯着的眼睛对视了。
“你不是姜寻,你是谁?”
刚发病的缘故,他的声音更加低沉,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呃...”我有些惊慌,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强装镇定:“我是姜寻。”
“我认识的姜寻,不是你这样的。”
我的心提了起来:“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万里看着我又像是看着别处,沉默了很久,缓缓吐出两个字。
这个世上有许多形容人的词汇,开朗、活泼、大方。
相反的也有,文静、温和、腼腆。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他口中说出的会是这样一个词。
“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