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阿尔瓦·洛伦兹。”空荡的浴室中响起久违的声音。

    心脏处传来钝痛,洛伦兹眉毛微皱,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颔首回应道:“在,我的主。”

    “你可知罪?”寒意渐渐由胸前的一点扩散至全身,空洞的声响回荡在脑中。

    “请主明示。”掌心中的凉意又增添一分,洛伦兹感受着心脏渐渐吃力的跳动。

    “夺走你所献祭的宝物,你可知后果如何?”脑中的回音挑起缕缕神经,眼前陷入黑暗又瞬间如闪电划破夜空般重见光明。

    他再次回到了最初的那片虚空之中,在顶端注视着曾经的自己:

    全身被白雾缠绕,五感尽失的他如浮叶般任由支配。

    “作为代价,你要将自己最珍贵的物品赠予我。”

    “是,我的主。”

    记忆被陌生的力量侵入,快闪着被迅速翻阅。

    “找到了。”冰冷的声音嗤笑着将其中一段记忆抽离,放在手中满意地端详着。

    “瞧瞧,多么优秀的少年啊。只是可惜……”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年纪轻轻就要入狱了。”

    感官被悉数归还,洛伦兹看着眼前闪动着的记忆,少年透过混沌的迷雾正冲自己笑着,一颗虎牙隐约可见。

    “送给您。”他将手中蓝紫色的花束递向自己,扭头看向一旁,不敢和眼前的人对视。

    是桔梗,他知道它的花语:永恒的爱。

    那是洛伦兹生前的记忆,现在的他已经被实验室的意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切都是因眼前的少年而起,又由眼前的少年亲手终结。

    他看着眼前有关少年的记忆,无力地凝望着世界的彼岸。

    他应该是怪罪他的,应该是恨他的,可他现在却是被神意所选中的,属于自己的宝物。

    真是讽刺啊……

    自己的真心在神意之下无处遁藏。

    卢卡斯,你的未来不该如此。

    “桔梗吗?真是会选呢。”冷笑声引得洛伦兹一颤。

    他回忆起来了,桔梗,也象征着无望的爱。

    不,不要……他是属于我的,他只有我了……

    瞳孔控制不住地颤抖,因为情绪激动而加剧的呼吸让他几乎昏厥,那个和他在不同世界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狱卒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我最满意的祭品,那么现在,它归我了。”眼前闪烁的记忆被对方收入掌中,瞬间化作齑粉。

    “若你将它夺回,你将接受神罚,在痛不欲生中被冰雪取代。”

    巨大的轰鸣声让洛伦兹陷入昏迷,此时从昏迷中苏醒的少年被夺走了名为洛伦兹的所有记忆。

    ……

    “想起来了吗?”一阵眩晕感过后,洛伦兹重新看到了眼前镜中的自己。

    “是,我的主。”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再次找到了这位少年,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声音渐渐淡去,洛伦兹的身体渐渐回温,但他能感受到,在他身体的某处,冰霜正缓缓侵蚀着他的血肉。

    神罚依旧伴随他的今生。

    凉水拂过面庞,让思绪清晰些许,按理来说,这一世洛伦兹并不会与卢卡相遇,在上一世终末之时,他以两人永不相见为代价,换了少年今世的光辉未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洛伦兹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他分不清那究竟是他,还是正注视着自己的神祇。

    关于那神祇,他只记得它是一只有着金色瞳仁的黑猫,它能够让人们死而复生,轮回多世,在崭新的每一世,人们都能够与自己心爱之人再次相遇,弥补自己生前的遗憾,执念放下之时,就是轮回结束之日。

    为什么他会被它选中?听它说,他心中的遗憾厚重而苦涩,是对往生强烈的渴望将它召唤至他的身边。

    许多人都难抵神祇给予的巨大诱惑,但有得必有失,作为代价,追随它的人们都要献给它自己最珍贵的物品——心爱之人有关自己的所有记忆,并且在每次转生时,自己也会同对方一样失去先前的记忆,这些是代价,也是保证追随者绝对忠诚的有效手段,因为一旦两人找回了所有记忆,就有可能联手威胁它的统治。

    神祇掌管每一个世界的运转,如果追随者刻意唤醒对方的记忆,篡改世界运转的准则,他将被处以与罪行对等的神罚。

    这种情况发生的极少,因为在新一世的伊始,重生的人们都与失忆之人没有差别,唯有与记忆那端的“至宝”再次产生相同的情愫,才能让两人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情绪波动越大,记忆恢复越快,因此,单向的爱恋会因为记忆的残缺无痛地消逝,而由双向爱恋自然开启的记忆不会引起神的注意,只要两人能瞒过身边众人,就能顺利地度过这一生。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大家都不会选择接受神罚,洛伦兹这样做,有他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按照惯例,轮回的世界设定由神祇定夺,每一世结束时,洛伦兹会被告知下一世的设定,双方的角色、关系与结局,并可以用自己下一世的物品交换一个对等的愿望。

    每一世的结局不可改变,除非对方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许下逆转结局的愿望,或者,心甘情愿地承担神罚。

    洛伦兹在一开始就发现了规则的漏洞:他可以将记忆记在无法被抹除的地方保存。因此,他将生前和轮回时每一世发生的重要事情写在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每一世轮回开始时,他会翻阅日记尽可能地获得全部记忆。

    为了提醒自己,他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写道:卢卡斯关于你的几世记忆是你献给主的宝物。

    就这样轮回几世,直到上一个世界终止,这一世即将开始时,一切都发生了转变。

    当得知这一世的设定时,洛伦兹知道,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时机:一个与生前相似的世界设定。可这一世的结局也同生前相似,少年背负世人谩骂,他的生命被意外终止。得知结局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以两人永不相见为代价,换来了他欠少年的一个光辉未来。

    重生后,他仍旧于起始时翻看着自己先前的笔记,他知晓了少年的存在,知晓了自己曾与少年的种种牵绊,也知晓了自己这一世不会再与他相遇。日记本上的回忆苍白无力,洛伦兹早已忘记了对少年的感情,但从每一个细致入微的描写中,他知道自己应该很爱、很爱那位少年。

    沉湎于虚幻的过往,幻想着那缥缈的情感就如隔靴搔痒,正难耐之时,少年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如同:

    我记下了所有的答案,但偏偏遇到了你这张空白的试卷。

    该怎么去作答?该怎么去读懂你的心思?该怎么找回那消逝的爱?

    记忆被厚厚的幕布遮盖,可即便如此,再次重演的心动让那苟延残喘的过往,又重返生机。

    对少年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相遇,对洛伦兹来说,却是披着初遇名分的久别重逢。

    无数次与你错过后再重新开始,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珍爱你最合适的时候,可当我马上要将这爱意抛到无人知晓的海底时——

    命运再次安排我们相遇。

    本被扼杀的爱意肆意生长,这一次,我还是放不下你。

    你会再次爱上我吗?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比起相爱,我更愿意看着你一步步走向远方。

    放肆奔跑吧,我的小洛伦兹,你不用为我驻足。

    抱歉,即便为你找回署名为我的记忆会让我消失于世,我也想在那次意外到来前阻止一切的发生,以我的生命为筹码,换你此生的荣耀。

    只是我可能没办法亲眼看到你在众人面前发光的样子了……

    洛伦兹走到床前,看着眼前熟睡的少年:会是什么样呢?当你沐浴在自己的光芒之下,骄傲地向世人展现属于你的聪明才智时……

    他俯下身子,轻轻将吻藏在少年额头:

    我的小洛伦兹,原谅我又擅自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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