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

    譬如?

    珞泱呼吸一窒,没想到风息影会反过来问她。

    “譬如……琉音听说,旒莺仙子初破无情道第八境,不日将接任太虚门门主之位。”

    珞泱稳住心神,像往常一样装出副吃味而不自知的模样。

    被当作可怜虫就是有这样的好处,随时随地可以把乞怜的模样用作挡箭牌。她的演技已日渐精湛,唯一的败笔就是她始终不太会挤眼泪。

    好在眼下蒙着眼,这点瑕疵无足轻重。

    况且珞泱清楚知道,和那些将女子争风吃醋当作情趣或战绩的男子不同,风息影对她的吃味颇为不喜,尤其当珞泱提了他的白月光白旒莺。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风息影就眉心敛起,摆手将她松开。

    做戏做全套,珞泱垂首咬唇,摆出怯生生的样子,心里却稍松一口气。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还不算反常。

    甚至似乎……比往常还要不悦。

    看来风息影今日的举动多半是和白旒莺有关。

    一股炁流冷不防地裹住全身,珞泱尚还在盘算,发间余下的水珠便被这炽热的气息瞬间烘干。

    有些炸毛的发尾微微翘起。

    珞泱:……

    真是个别扭的主,明明有这样强的灵力,还非要瞎折腾。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蒙眼的鲛绡不知何时被风息影用灵力重系了结,珞泱见扯不开,干脆听之任之,凭着记忆勾起搭在榻边的外袍披上。

    “听声音,这雨离停需得一阵子。”珞泱朝窗户的方向偏了下脸,抬手将窗推开少许。

    “尊主可还有要务要忙?若不急着回去,不如在琉音这里暂歇片刻,正好院中最后一坛醉花阴今日刚挖了出来,尊主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边饮酒一边等雨停。”

    “醉花阴……”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风息影才以不带什么波澜的语调出声:“为何是今日?”

    珞泱喉头发紧,心跳倏然加快:“今夏仙都闷热,久无雨露,尊主最爱的月昙花都开的不似往年繁盛。如今难得迎来一场甘霖,琉音心中自然欢喜,所以才特意挖出来,想和尊主一同赏雨。”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耳边只剩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心跳越来越快,直到珞泱忽然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淡笑。

    那笑声极轻,很快被雨声全然淹没。

    “确实回不去。”风息影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回不去……

    珞泱暗暗研磨着这几字,觉得这回答有些莫名。

    苍白雷光劈过夜幕乍然穿透窗棂,一阵山雾似的气息扫过鼻尖。珞泱心尖一跳,赤红鲛绡下眉眼顿凌,隐在识海的匕首呼之欲出。

    下一瞬,却是天旋地转。

    刚披上不久的纱衣从香肩滑落,风息影睨了眼扶在他胸口的柔夷,大马金刀地朝寝殿踏去:“不过才刚开始,自然回不去。”

    闷雷声接连自云层滚过,冷白的光束不时照入漆黑的寝殿中,将榻上投下的影子拉得纵长。那些影子奇形怪状,却每个时辰间都不尽相同。

    殿外雷雨交鸣,殿内莺啼沥沥,垂落的床幔抖动不休,珞泱只觉自己已然淋了一场磅礴大雨,连髓骨都被浸透。

    笼罩在身上的人影缓缓俯下,男子炽热的呼吸一点点贴近唇边。

    更强烈的灼热感自内丹传来,珞泱快被撞散的理智回笼,抓着锦褥的手悄然捻决。

    短刃没入男子后心的一瞬,铁钳般的力道猛然绞紧珞泱的小腿,高大的身影重新逼压而来,手腕似乎下一瞬就会被捏碎,灼热鼻息裹着血气从脸上碾过,珞泱却浑身发冷。

    她看不见风息影的表情,但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欲将她焚成灰烬的愤怒。

    珞泱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反是在想:

    怎么会?

    方才风息影竟似想要……吻她?

    轰隆——,最后一声滚雷翻过。

    这个夏日晚了许久的第一场雷雨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最后却淅淅沥沥地草草结束。

    珞泱怔然地望着绣着缠枝月昙的帐顶,好一会儿后才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男子。

    自三年前顺利踏入烬鸾台成为风息影的侍宠后,她竟又这样顺利地破了风息影的护体暗炁,一切顺利的都有些不真实。

    炁有明暗之别,取他人欲念炼化之炁为明,可化兵刃。

    而炼炁者自身欲念缠附周身,无异于盾甲护体,即为暗炁。

    像风息影这般灵力直逼十境者,无需借助任何法器,便可轻而易举提取方圆百里的欲念,纳为己用,更莫谈他自身欲念炼化的护体暗炁。

    想杀这样一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不是全然无法。

    于重月人,只要取得他们心上人的心头血,炼作利器,便能轻易刺穿护体暗炁,夺其性命。

    这是杀死七境以上重月灵修唯一的办法。

    正因如此,重月中人虽然纵欲贪欢,却从不交付真心。

    可惜,风息影又是那个例外。

    风息影死了,缚在鲛绡上的灵力也一并消散,珞泱扯下蒙眼的薄纱,最后一次看了眼身边的男子。

    直挺的鼻,如锋的眉,淡薄的唇。

    纵使如今合着眼,暗炁尽散,他却仍似一柄嵌于极北雪原的玄铁重刃,冷厉凛人。

    难以想象,这样一人竟会对一女子情根深种。

    但用白旒莺心头血炼化的匕首说明了一切。

    只是可惜了这副好样貌,若非对方偏偏修得无情道,如此郎才女貌,必能成就一段佳话。

    珞泱暗暗感叹着穿好自己的衣裙,然后抬起打颤的腿从浴阁取回风息影的锦袍,生疏地帮他穿上。

    就算她珞泱不是个有良心的,不在乎这三年不深不浅的交情,但作为一个修者,她对风息影的实力心性却由衷欣赏。

    她的手段虽不干净,却是真心想让风息影被发现时看着体面些。

    衣袍一件件套上,途径男子身上最是张狂之处,珞泱提着亵裤的手不自主地一颤,匆忙别开了眼。

    就在此时,一股力道猛地锁紧她的咽喉,榻上暗炁尽散的男子骤然睁眼。

    他开口,叫了她真正的名字。

    “珞泱。”

    珞泱猛然睁眼,大口喘着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入眼没有如烟似雾的鎏金紫鲛绡,只有简单的寻常家具。

    “你这是梦见什么了?出这么多汗。”一个女子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女子模样乖巧,发髻间却插着三把鬼头钗,见珞泱神情恍惚,随手就将刚拧好的布巾仍给了她。

    布巾上的水珠浸入掌心,珞泱堪堪回过神,想起自己已离开重月一月有余。

    那日从重月出来后不久,她体内的锁妖印就彻底破裂,珞泱清晰觉察到自己源源不断涌出的妖气。

    元神刚修复不久,还尚未稳固,若这时候撞上那些仙门弟子,断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因此她一出来便直奔暝荒妖市,这里鱼龙混杂,想要掩盖妖元气息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正好琉音这张脸已没有再留着的必要,趁在妖市调息的机会再重做一张。

    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珞泱扶了下额心:“没什么,噩梦罢了。”

    “噩梦?”女子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方才你哼哼唧唧半天,我还以为……是春梦呢”

    哼哼唧唧……

    回忆起梦里的内容,珞泱借着擦脸尴尬地挡住视线。

    “我若是真有那闲心,哪还会来你画皮娘这里融脸易容。”

    “你也真是,此前那张脸好不容易才做好,结果只用了三年就要融掉。”画皮娘一边鼓捣着手里稀奇古怪的药草,一边絮叨。

    “现在人人都用易容术和换颜丹,像你这样非要用息壤换脸的我八百年都遇不上一个。你到底是惹了什么厉害人物?”

    也不怪画皮娘好奇,以息壤易容需得封入息壤做的泥棺里睡上足月才可,从造棺到封棺,再到启棺,比起瞬息可变的易容术和换颜丹麻烦的不是一星半点,复原容貌的过程亦然。

    唯一的优势,就是用息壤变换的容貌任何术法都无法识破,且不必担心时限。

    这也是为何当初珞泱能躲过重月的鉴真镜,让那些一心为风息影搜罗侍宠的手下毫不怀疑地相信,“琉音”生来就长着张极似白旒莺的皮囊。

    珞泱笑笑,避开了画皮娘的问题:“放眼整个暝荒妖市,谁能比你这把‘千面刀’更精通换皮之术?我自然只信得过你。”

    “算你有眼光!”画皮娘轻哼一声:“也就是你,若换做别人,这样麻烦的生意我可不接。不过这息壤的价格你也清楚,我这里可概不赊账。”

    珞泱:“放心,我如今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妖珠。”

    正如灵石流通扶桑仙都,妖珠是暝荒唯一认可的钱币,过去阿娘尚在世时,年年生辰都会给珞泱一大笔的妖珠,珞泱当时只当阿娘是遵从妖族习俗,便也都小心珍藏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用到妖珠的一日,没想到后来最爱她的亲人相继离世,陪着她长大的师兄师姐们四散各处,就连琅阙山都毁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中,曾经的十二仙门之首琅阙仙山自此在扶桑仙都彻底消失。

    如今她无人可依,阿娘留下千万妖珠却成了她最大的支扶。

    现在想想,锁妖印也好,妖珠也罢,许是阿娘在怀上她的那日便知仙妖之好注定天地难容,所以才会早早为她谋划好一切。

    画皮娘打量了眼财大气粗的女子,虽仍猜不出对方身份,但对这句话她却是毫不怀疑,毕竟一汤匙就价值千颗上等妖珠的息壤三年前对方也是说付就付。

    “行了。”画皮娘将整理好的药材扔进悬着的吊篮中,拿起一旁的铜镜递给珞泱:“原先那张脸已经融干净了,你瞅瞅。”

    “这么快就画好了?我还以为需得再在泥棺里躺上一月,千面刀果然名不虚传。”

    珞泱嘴甜地夸了句,兴冲冲地接过铜镜,看到镜中的面容时却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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