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长阶漫漫,依旧那么熟悉,行人纷至沓来,踩着落雪而上,又傍着落雪而下,也许直至天地间的雪白溶于大地枝叶,这冬便算过了吧。

    净泽许久未踏进这片地了,分明一身修为,此刻踩在平稳的台阶上却显得小心翼翼。

    “师兄何时回来的?”楚楹陪在一旁同他慢慢走,如同话家常一般开口道。

    “其实每每经过此地,都想回来看看,只不过总是迈不过这一步。”净泽眼中带着些忐忑,雪落在他的素衣上,显得更为干净。

    “这么多年了,师叔肯定很想你,如今他年岁大了,师兄回去看看也是好的。”楚楹低头笑道,又往后瞧了一眼。

    沈槐安乖乖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就这样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保持着三个台阶的距离,看起来竟有种乖巧之感。

    “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事,如今沉淀下来,心里的那块脏污好像也终于能撇干净了一些。”净泽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底似乎埋了许多事情,眉间却是一片淡然了。

    “师兄的确变了很多,若不是你手中的这把剑,我应当是认不出你来了。”楚楹收回眼继续道。

    净泽的面庞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岁月世事磨砺之感,楚楹一开始见的确没认出来,但细看下来,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模子。

    “倒是你,师妹,如今清缘师叔不在了,你回寺中可是有何要事?”

    “我此次回来是为取师傅的遗物,顺便再去看看师兄弟们,虽然我常年不在普陀寺,但若是见他们依旧安好,想必师傅也能安心。”

    “也许这便是缘分罢,在我再次踌躇不决之时,师妹便刚好出现,带着我往前走……这般走下来,我才发觉其实这条儿时觉得难走的路,并不难走,还算平稳,只要步子迈得稳,便不会再跌跤。”

    “确实如此,我也是这般想的。”

    “还有一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你和身后这位,当真只是朋友?”

    “自然是,这一路上他与我同伴而行,是一位极好的人。”

    “好,那我就先行一步,便不打扰你与朋友的叙话了。”净泽朝她挥挥手,笑着加快了步伐,很快便领先楚楹几步。

    楚楹觉得奇怪,扭头看去,沈槐安正乖乖低着头看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规律。

    “大人。”楚楹退了几步同他一起。

    “聊完了?”沈槐安不带什么情绪道。

    “嗯。”楚楹点点头,见他不接话了,便笑了一下自己再开口道,“净泽师兄长我几岁,是我的同乡,在家乡遭难后,他与我一同被师傅救起,而后便一人拜入一个门下,开始修习术法。”

    “但没过两年,师叔便说他心术不正,不是修道的好苗子,便不再教他什么了,净泽师兄一气之下便离开这里,从那以后,再也不见他回来。”

    “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当年之事具体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师叔甚为痛心,再也不许我们提起师兄名号,如今又见到师兄,我甚为欢喜,我想,师叔一定也会欢喜的。”

    楚楹一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后,沈槐安终于有了什么表情,他抬起眼来,却不问她师兄,而是道:“你家乡在何方?”

    楚楹愣了一下,笑道:“在扬州,一个小而不知名的村子,但是里面每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过家乡之事。”沈槐安道。

    “因为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再提也没有必要了。”楚楹颇有些洒脱,嘴角还是笑着的,只是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大人瞧,这便是普陀寺了。”楚楹迈过最后一个台阶,站在了原地。

    “楚州地势低平,高山不多,这里应当是楚州地界最高的佛寺了。”

    古寺青瓦,寥寥白雪,行客匆匆,带走了一身古韵清香,却引来了寺中的钟鸣,一声一声,响入云间,荡漾长远。

    楚楹抬起头,还能看见那参天古树,这么多年了,依旧伫立不倒,就这般站在那儿,见冬暖夏凉,识行人所愿,感岁月流逝,渐渐地,它好像也染上了那抹古韵清香了。

    “这树已有了灵识,来日若是得了机遇,便能化形了。”沈槐安看了好一会儿才道。

    “竟如此,那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见它得以化形吧。”楚楹笑着迈步而上,不论过了多少年,普陀寺永远一如往常,像隔绝时间的清静之地,让人莫名的安心。

    树下的落雪最为密集,有几名僧人低眉垂目,安安静静地扫至一处,将那落雪堆了起来,又将扫帚上的雪末抖得干净。

    “我幼时可喜欢扫雪了,常常和其他师兄弟们抢着扫,那时师傅都拿我没办法。”楚楹慢步而行,眼睛扫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能说出一些回忆来。

    断断续续地,偶尔也会有人认出她来。

    “楚师妹。”

    “师妹回来了。”

    ……

    “阿明,这是你的楚师姐。”看起来有些面生的人身旁牵着一个小童,朝她打了一个招呼。

    楚楹从记忆里搜刮出来了这个人的身影,便逗了逗那小童,笑着回道:“师兄,好久不见了。”

    虽然她稍大一些便经常外出历练,回来的时间并不长,但不妨碍寺里还是会有人会记得她。

    这一路上楚楹见到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但大家都是客气地同她问个好,便又擦肩而过了。

    楚楹早已见怪不怪,也不知何时脚边出现了一只小猫来。

    冬日寒凉,寺里往往会收留许多流浪在外的小猫小狗,供它们御寒过冬,因此楚楹和沈槐安能看见许多毛茸茸的脑袋在四处乱转,甚是可爱。

    “我记得我十岁那年,有一只坡脚的小猫分外可怜,我便特地留心了许久,待到它脚快痊愈之时,却误食了东西死去了,那时我还哭了好久,后来师傅办了场法事超度那只小猫,我才安下心来。”楚楹蹲下身来摸了摸那只小猫,小猫一开始乖乖让她摸两下,许是见她没有吃的,很快便跑走了。

    “也是十岁那年,寺中还忽然起了大火,说是值日僧人忘熄烛火导致的,然后第二日……”楚楹站起身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越说越小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十岁那年,好像寺中发生了不少事。”

    沈槐安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有些笑意,却又很快褪去,看向了前方的人。

    净泽眼里有些忧伤,却又带着一些释怀,是楚楹方才与他说话时没有的。

    “他从前信奉过邪道。”沈槐安低声开了口。

    从他见这位师兄第一眼时,便能感知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邪气,虽不及邪祟身上那般重,但也不难想他先前应当是邪道的狂热信徒。

    “邪道以供奉邪祟为主,并以邪祟为尊,它的信徒通常会痴迷于炼制邪祟形体加以控制,从而达到心中所愿。”沈槐安在楚楹耳边轻声解释了一下,而后拍了拍她的肩。

    楚楹有些惊讶,她的确听闻过邪道,但从未见过信奉邪道之人,本以为是世间难遇,亦或者是虚假之事,未曾想此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大人可确定?”

    沈槐安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楚楹便正了正神色,抬步而去疑惑道:“师兄见过师叔了?怎么如此快就出来了。”

    “师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净泽笑了起来,却带着些许苦涩。

    “心中有愧,落石难下,便不能算作全然撇清,如今我年事已高,见你心性得以扭转,甚为欣喜,师傅这两个字,便就这般罢了吧。”净泽一字一句将原话重复了一遍,苦笑着摇了摇头。

    “师傅终究心有隔阂,不愿再认我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楹抬起头微微皱眉,将心底的疑问托盘而出道。

    “我幼时,痴迷邪道,师傅发现后,念我年纪尚小,便试图将我心性拨正,但以失败告终,后来,我就离开这里了。”净泽淡然道,就这般将他的不齿之处说出口来,好似在说一个不关己的事。

    但他的确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师妹,我应当马上会离开这里了,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他也不等楚楹回应,自顾自地往前走,一人一剑,伴着风雪,甚是飘零。

    楚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也算个洒脱之人。”

    “这些年,他应当经历了很多。”

    寺内古树的后面,有一条春日幽香,夏日乘凉的小道,一路走过去,便是禅房了。

    楚楹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很快便看见那落了锁的屋子,她站立门前,两指于眉心凝聚,又汇于锁上,只一瞬锁便开了。

    推门而入,寂静安宁,依旧是那抹清香,屋内却是很整洁,不见一点落灰。

    “师叔与师傅是至交好友,师傅走后,他的房间都是师叔亲力打扫的。”楚楹迈了进去,将四周都默默看了一遍,才蹲下来,从桌下取出一个木盒来。

    木盒雕琢简单,是普通人常用的样式,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傅常常写些什么东西,却不许我看,写完后便放入这盒子里,也不许我打开,有一次我好奇偷偷打开了,却只发现上面写着师傅的一些生平,装着一些信封,分明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知道为何不让我看。”楚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将这木盒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看,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情,此刻她却一字不漏地要细细看去。

    好似师傅经历的这些事,在她眼里也有了具象化。

    那总是与她谈天说笑的师傅,那执笔书写的师傅,那历经危难而面不改色的师傅,那高大屹立不倒的师傅,那白发苍苍少年心性却依旧不改的师傅……一千个一万个师傅的模样,重新汇于纸上,刻在了人的记忆里,成为了最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楚楹看了很久很久,也读了很久很久,终于她看完了最后一封信,将所有的纸都收回起来,重新安置在木盒中。

    她轻轻用手将泪花拭去,把木盒抱在怀里,抬头道:“走吧,大人。”

    沈槐安看着她却很温柔,只道:“清缘一直喜欢记录,他总说他有私心,他的私心便被收进这盒中,由他最信任的亲手打开。”

    “大人和师傅,是如何相识的?”楚楹听着他的话莫名有些安心,不禁问出了她曾经想问的问题。

    “不急,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沈槐安笑了一下,将人扶了起来。

    楚楹顺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看着门外的落外的落雪,也笑道:“大人,我们快些走吧,我想早点见到师傅,再同他说说话。”

    房门的锁终被重新落上,参天的古树也沾了满头白发,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小道,却总是在冬日最为寒凉,聚了许多的落雪,任由它们在那里堆积,待到来年春日,彻底融化了,两旁的花,便也就开了。

    “师叔说,师傅知道自己此去难回,也知道自己命数将近,便向外道他已圆寂,也算是提前为他送行,让他能安安心心地走。”

    “师叔也老了许多,但他却说自己还能再活五十岁,他说要比上师傅,不能比他差,说起来这两个人也真有意思,比来比去,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他还同我说,师傅去追的那个东西,就是造成徐州大祸的邪祟,可我在想,那邪祟若当真如此厉害,岂不是有祸世之能。”

    “是,清缘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只为能解这灾难。”沈槐安听完这话后顿了顿道。

    “你可曾记得在凤城的那个女人?”

    “自然记得。”

    “她便是徐州的祸端。”

新书推荐: 年年岁意知 后宫丹妃传 金光|青衫偶作人间客 她说我有病 月孔雀 恋爱100天 重生了?那死得好啊! 我带小娇夫从戒网瘾到上火星 踯躅 炮灰女配和恶毒男配h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