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年关,楚州地区也挂上了过节灯笼,红通俏丽得喜庆极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家都在家中准备过节事宜,普陀寺地处稍微有些偏僻,便没有多少人来了。
楚楹同寺中的人告别后,便带着木盒匆匆往山下赶,希望净泽能走得慢些,她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但是直至下了平地,仍旧没有他的身影,只有寥寥无几的百姓来回,楚楹微微叹了口气,净泽走得太快,连一张通讯符纸都不曾留。
尽管她与净泽说不上多熟悉,但当年家乡之祸留下来的遗孤,唯有他二人,说到底,也是家人。
当年她年纪尚小,因见证了家破人亡,便把净泽当做自己的家人,净泽离开普陀寺时她还在睡梦里,待醒来时才知他走了,那时尚且懵懂,只觉心中难受,渐渐地,也就好了。
如今长大了,好不容易再次遇见,却无法再像从前般熟捻,一言一语都甚是客气,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他应当走不远。”沈槐安站在她身侧道。
“罢了,就这样吧,希望他往后能一切安好。”楚楹摇了摇头,颇有些释怀了。
“走吧大人,还是不要让尊上和安七久等了。”
楚楹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灵船在头上,抬头道:“那……我们该如何上去呢?”
“自然是飞上去了。”沈槐安笑了一下,又垂眸往一处看去,“但如今有人瞧着,可不敢贸然消失。”
楚楹也察觉到了,朝着视线处看去。
这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面容清瘦,甚是年轻,手中握着提篮,依稀能看出里边放着香烛,此番前来,应当是去普陀寺上香的。
两个人这般对视上了,那女子反应过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先朝她腼腆地点了点头,又转身欲走,末了又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心里似乎思量了一下,便慢慢抬步走来。
楚楹倒是莫名觉得眼熟,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她,终于在记忆里搜出了这个人的片段。
这是当初在墓陵内与她同被配冥婚的其中一位女子,只不过当初情况紧急,她并未记得特别分明。
“方才冒犯姑娘了,不过是瞧着姑娘眼熟,便多看了几眼。”那女子轻声细语朝她行了个礼,后又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
“我们在凤城同被有心之人迷晕,后被好心人救了出来。”楚楹见她这样,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身旁的好心人听到此言不禁微微一笑。
那女子才恍然大悟,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是如此,是如此,我竟忘了。”
“对对对,是如此,我……我从凤城回来后,便噩梦不止,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好似中了邪一般。”
“然后……然后我在一个夜里醒来,发现有人在探我的消息,东家要把我卖了!听他们的话,好似要把我拐回凤城去,我慌乱之下便跑了,一路到了楚州方才安定。”
“可我还是怕,我忧心被他们找到,我……”那女子面目有些惊恐,眼神四处看去,仿佛忧心有什么野兽把她吃了去。
楚楹见她这般,立马握紧了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你别怕,你可曾记得凤城中发生的事?”
“我记得……我记得,我来凤城是为寻亲,到了一处客栈想要讨个生计,老板娘答应得很爽快,然后我就被迷晕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说得极快,又极为小声,楚楹几乎要贴近她嘴边,才能听见她说什么。
“不对,我记得啊!有个穿着新郎服的怪物,他夜夜都说要与我成亲,可是他白骨都出来了,是个死人啊!”那女子颇有些癫狂,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东西,将手胡乱往前一抓。
楚楹几乎是立刻往后退开了,她指甲尖利,若不及时躲开怕是脸上要有划痕了。
“有人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为什么!我就是想有个安稳的生活!”
“对,我要去上香,佛会保佑我的……”她自顾自呢喃了几句,将提篮握得更紧了一些,便急匆匆地要往前赶。
“等等!”楚楹见状忙要往前拉她。
那女子立刻扭过头,两眼通红,颇有些可怖之色。
楚楹将手放了下来,轻声道:“我这里有个东西,能保你今后入夜安稳,不受噩梦困扰。”
她抬步上前,拿出一些符纸,上面已经是画好了的。
“你将这些符纸压在枕头底下,便可清心静气,安稳入眠了。”
“当真?”那女子好似也有些缓了过来。
楚楹点了点头,将它放在了那女子的手中,笑了一下。
做完这些她便自己先退了几步,给足安全距离,便行了个礼,后看了一眼沈槐安,示意可以走了。
两个人便装模作样地往前走。
“又是寻人。”楚楹皱眉呢喃道。
“凤城虽是繁城,但经过邪祟作乱多年,早已传出了古怪之说,因此许多在凤城生活的百姓都是因为家中有丢失之人,才会前往的。”沈槐安解释道。
“你瞧那女子,身上已经邪气萦绕,正是因为接触过邪祟才会如此。”
“可她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楚楹疑惑道。
“通常近距离接触过邪祟的人心中都会留下阴影,为了保证这些人能继续生活,我们便会去除他们的有关记忆,再放他们离开。”
“至于为何能身陷梦魇,大抵是因为冥婚所故,那些新郎官,若没有及时销毁,一旦配对成功,便会通过梦境亦或者幻境,对新娘子进行心理暗示。”
“就像方才那样,说要成婚。”
“那岂不是会把人吓死。”楚楹皱眉道。
“所以呀,那姑娘才会一点点失智,直至完全失去理智,要么就要去找那新郎,要么自尽而亡,通过周身邪气转为邪祟,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下场。”沈槐安摆摆手道。
“那我方才给的符纸,怕是也起不了多大用处。”楚楹猛然停步,立马就要转身。
但很快被沈槐安扭了回来:“别急,听我说。”
“首先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如今已经在派人手上来处理此事,为她们清理邪气,其次,你给的符纸是用上上好的材料制成,若是她能按你所说,至少能维持个几年的清静,届时我们的人也应当处理完了。”
楚楹被扭了回来,又随着他的力度一步步往前走,听到这话长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又猛然想起了什么:“那还有一位姑娘此时岂不是也受此困扰。”
“我们发现的晚,她已经先一步自尽了,但好在还未转成邪祟,黑白便带她下去转世了。”沈槐安垂眸道。
楚楹也静默了许久才道:“这样的人有很多吗?”
“很多。”沈槐安回答道。
“她所作的邪祟,许多都能蛊人心智,当事人并不会察觉,行为习惯也与平常无异,但潜移默化地,会将人诱往凤城,自投罗网。”
“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竟还作出了碧衣这种与常人极为相似的种类,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邪祟能够拟人化,甚至更像人。”
“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要抓到她。”
沈槐安神色有些晦暗,又带着些坚定,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一瞬,转而又变得如常了。
“她怨气这般重,不知生前经历了什么。”楚楹低低说了一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大人,凤城如今如何了?”
“封锁了,应当要重建,我们的人说朝廷的郡主与她谈和谈砸了,城中伤亡很大,还让她逃了。”
“谈和?”楚楹颇有些惊讶,人也能与邪祟这般没有人性的东西谈和?
“不然朝廷为何多年不管凤城,还不是没办法,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沈槐安好笑地说了一句,眼中尽是不屑。
“那时出手,也只因闹得太大,迫不得已为之。”
楚楹默默吸收些这些话,总结出了一句,那女子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能造邪祟,引贡品自入口中,将师傅改成非人模样,甚至还能与朝廷持平,各取所需,可见她能力之大。
楚楹回过身去,已不见那女子身影,想来是拾阶上去了。
“现在可以走了。”沈槐安笑道。
而后腾空感随之而起,穿云破雾,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可以肆意飞扬的光,在人间的上空穿扬而过。
楚楹余光撇了一眼地面,见他们二人还在稳步往前走,分外真实。
又是障眼法。
楚州也愈来愈远了,渐渐地,朦朦胧胧地,只能看见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分不清是什么了。
楚楹回过头来继续望着前方。
落雪擦肩而过,不知要去往何处,又偏偏与她二人相反。
时光往息,尽数收往从前,竟有种穿越时空之感。
她整个人被沈槐安揽着,一点也不害怕,兴奋极了,整张脸通红,不知是冻得还是激动的。
只可惜这种肆意飞扬之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两人很快便安稳落至灵船。
灵船上铺着落雪,落雪上躺着元若,身旁站着一个安七。
见两人回来了,元若睁开一只眼:“不错,比我预计的快些。”
说完他站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真凉快啊,但还是炭火暖炉更舒服些,老夫回屋睡了。”
往回走时他还顺便拍了拍灵船:“老伙计,辛苦了。”
得了这一句话,灵船便悠悠地开动起来,一瞬间,风雪飘摇。
楚楹发丝也有些凌乱了,她看着眼前的安七,微微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