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云台上
正是盛夏,烈日如灼,四处少有行人走动。
山南道中,通往峡州的官道上,此刻八匹赤毛大马护送一匹黑鬃马疾驰而过,仔细看队列中间一匹黑鬃瘦马驮着一人,那人身着一袭水蓝色暗纹长袍,腰环墨蓝缴丝汗巾,稍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能辨认出这是凌云宗的人,根据衣着水蓝色颜色图腾比例来看在凌云宗身份地位绝对不低。
凌云宗 ,扶云台,位于凌云峰绝顶,是凌云宗最高机要之处。
灵位前燃烧的香烛即将燃尽,朱红色蜡泪静静流淌成花,案台上烛心“噼拉”一声响,惊醒了里面沉默而立的身影。
这人一身藏蓝儒服,身形高挑,鬓角隐现的几根白发,若不是他腰间那块刻着神机二字的令牌,这样平凡打扮的老者任谁也不会把他和现任武林盟主,山南道第一大宗凌云宗易家二宗主易揽云联系到一起。
一个月前,他还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易揽云回转身,看着不远处的灵位,忍不住长叹一声。良久,他走上前,将快要燃尽的香烛换了一对。扶云台内,气氛低沉,厅内滴漏铮铮有声,易揽云问道:“文渊还没到吗。”
人群中易莲应一声:“日前我已派人送出密信,按照预算,今日辰时便可抵达。”
“真是不知轻重,如此节骨眼还往外跑,二宗主不如先开始吧,不用等他了,大宗主要是泉下有知,也会谅解的。”大长老霍长婴朗声接道。
“霍长老此言不可,扶云台按照祖制是先祭香再议事,断不可坏了规矩。”易莲合扇而立,细看确有一番风姿。
霍长老走出人群分明语气带怒说道:“易莲,说得像你进过扶云台一样,黄口小儿只会守旧不知变通,如今凌云宗已是多事之秋,何必因此耽误时间,还不如早些决议,提早转移凌云宗,保存实力先避过风头再说,要是等节度使的指派令一到,凌云宗怕是又要重蹈覆辙了,20年前要不是......”
“再等等,一个时辰文渊还没回来便开始议事。”却见二宗主抿了一口茶,便消了这争论境地。
霍长老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拱手抱拳退至一边。
山门还没到,山门处早已站满了一圈人,只见那蓝衣后生翻身下马,顺手把马交给旁人便跟着一少年郎急急去了。
少年郎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件崭新的衣袍,随手拎起递给蓝衣后生,说道:“二少,快穿上,这是六小姐特意吩咐的。二宗主好像出关了,说话注意点分寸,不要呈口舌之快......”
“易齐,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怜儿的人,往日里一口一个六小姐我都没说什么,今天倒还学起别人教育起你主子来了,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易齐也不甘示弱,嘻嘻呵呵言道:”“我这是为你好,到时候被二宗主罚了可别怪我。快走吧,他们丑时一刻便进去了......”
“嘶,这么急,这群老家伙真是睡不着就找别人麻烦。”二少接了衣服囫囵穿上,易齐麻溜的帮他整理衣袍,连走带跑还是花了小半柱香功夫才到达扶云台。二少就着池中倒影看了眼算那么回事,来不及停留便是大步流星飞奔而去。
身边易齐忙不迭提醒:“六小姐回来了,大少四少三少都回来了。”
二少又问:“五弟身体还是不见起色?”
“闲杂人等退开......”扶云台山卫一声呵斥,吓得易齐一个机灵,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远了。
扶云台,众人皆在等待,却见大门猛然开出一条缝隙,耀眼的日光伴着一郎朗少年出现,映照得分外耀眼,就连脑门那颗豆大的汗珠也显得晶莹剔透,一记抱拳更显得英气逼人”文渊拜见.....”
还未及回应,里间各人便开始行动,“开始吧,请香。”上位身着藏青色衣袍的易莲从条案捧出翠玉鼎示意他净手,文渊略显局措的把手往衣袍大袖上擦拭水渍,却被易莲伸手拦住:“二少切不可再染浮尘,”
易文渊毕恭毕敬往上位拜了三拜,插上香。便回一女子身边就坐,却听见那女子悄声:
“二哥,你才回来啊,我都快睡着了。”
易文渊回应道:“这,这一路上太多事情,有些耽搁了。”
那女子越发好奇了,追问道:“啊,快跟我讲讲,我已经快半年没出宗门了。”
易文渊饮了口茶小声说道:“多了去了,要说怪事还真是不少,就说山南道盐课司一家惨遭灭门,只剩下幼子带着血书找到知州求援,知州说给3个月武林自清,你说怪不怪,据说还带着现场遗留的梅花镖。知州任命暗器大宗凌云宗着手调查此事。”
那女子啧了一声,笑说:“梅花镖,这跟凌云宗有什么关系啊,暗门高手谁会流自家武器在现场被人捏住当把柄,这不是纯粹是诬陷嘛,知州不会信了吧,”
“看样子是深信不疑。”
“他就这样办案。”
“他任命了凌云宗处境怕是会更麻烦。”
“会吗,不好说啊。”
“武林上早有风波传出,凌云宗怕是有大劫发生,我前几日去药王山讨要看望五弟,便百般阻拦,一时也不好言明,又不好硬闯,我便回来了。这世道多是墙头草,招摇不定,江湖中人又何尝不是。”
还没说完,易文渊跟前条案上出现了一枚银色雨星刺,银晃晃闪入视线,惊吓之余困意全消,余光瞥了眼易莲,幸好只是轻微警告,要是这刺钉打在身上,轻易断成几节碎在肌骨之中,一动便痛引全身,无药可救。暗想差点又得十天半月下不得床,易文渊讪讪一笑,安分坐直在自己位置,再不和易怜儿私语。
本来就起得很早,再加上这些繁杂决策一时提不起兴趣,条案边上坐着的易怜儿手托着下巴,一时哈欠连天,白皙的脸上印出红霞,易文渊看得出神。
“此番二少外出游历相必是听到风声了。不知道作何见解。”易莲出声。
易文渊本是一心无心家族事务,再加上此次借故出门游历只是为了去药王山看望重病的无弟,也是有些只言片语传到他耳朵里,不过这突然被叫起来也是毫无准备,心里一团乱麻,稍加整理也是开口:“文渊认为,盐课司洛家惨案并不是凌云宗手笔,所谓清者自清,想来节度使就算来此,也不会颠倒黑白,正好也可以为凌云宗正名,以绝江湖上那些杂碎的悠悠众口。”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节度使眼中的真相是什么,他最后会以何种真相告知武林,谁也说不定。”人群中厚重的声音响起。
“不错,梅花镖确实是暗门武器,凌云宗内有,其他派门也有,江湖传言矛头直止凌云宗,这其中是否有诈。”霍长婴出声。凌云宗虽然是山南道第一派门,手握神机令背靠神机营,多少和官道人员有些来往,但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没有对手。再加上20年前一场变故,凌云宗惨遭覆灭,大宗主身死,三宗主失踪,战力损失大半,在二宗主艰难维持之下,逐渐有了起色,有望重现往日的光辉,不过这个变故来的不是时候。
是隐还是战,座下各位一时吵的激烈难分,不过对于二宗主来说,无论什么决定对于凌云宗都将是一场大劫,甚至整个山南道武林都将是一次大洗礼。
议程刚过一半,已接近午时,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敢怒不敢言,凌云宗长老和易家大少文渊、三少文澜,四少文潮等皆领宗主令下去行事,空荡荡扶云台只剩下,二宗主、易莲,易文渊,和易怜儿四人面面相觑,气氛严肃至极。
二宗主背着人群紧紧盯着扶云台上案上一块黄杨木牌,上面隐约刻着几个字,可能时代久远有些看不清,他拿衣袖仔细的擦拭木牌上的沟壑。突然开声:“文渊,怜儿,你二人跪下。”
闻言,只见二人应声跪地。
上位二宗主并未反应,只是继续擦拭那块木牌,突然出声说道:‘文渊,我要你发誓,此生此世不得叛出凌云宗。’
易文渊启声:“父亲。这是为何。”
二宗主并未回复,转身立在易怜儿跟前,眉目看不出悲喜,依旧一副轻飘飘姿态出声:“怜儿,打小我是最疼爱你的,现在你也必须离开,爹帮你找了个好归宿,去找鹤山找药神,我与他私交深厚,他一定不会亏待与你。以后也不要回凌云宗了。”
呵欠连天的易怜儿被惊的不清,一改昏昏欲睡摸样,起身欲驳,却被二宗主下一个安排打断,只听见他说:‘文渊,此去鹤山,你替我送怜儿一程吧。"
文渊不解,还未及起身便被易莲一掌击晕,待他醒来早已是日落西沉。
只身躺在榻上,白天那一幕幕会放在眼前,越想越不对劲。翻身而起,便穿过小弄从房檐侧壁翻进易怜儿住的晴轩,还未及翻身下去,便被巡逻子弟逮住个正着,不消一个回合便被擒拿摔在地上,要不是碍于二少身份早被揪去问罪堂领罚了。
毕竟在凌云宗私闯女眷内舍是大过。
这一幕被跟随而来的易齐看在眼里,待巡逻人员离开后,易齐从阴影中一跃而出,伸手把易文渊拉起来,打趣之余还不忘挖苦两句:“我说,少主,你说你堂堂凌云宗少主就这样被几个巡逻的小喽啰打翻按在地上,还是在你凌云宗的地盘上,你要是出了凌云宗岂不是要二宗主派一队好手保护者才行啊,你看看人家三少,同样的练习,怎么就人家绝顶高手,你就这么不入流,凌云宗的武功看来是一点也没学会啊,哈哈哈哈哈。”
易文渊借力起身有点勉强,方才那一摔撞在石壁上,伤的不轻,易齐见状一改方才姿态,走近扶他一把才把他拉起来,暗骂道:“这几个狗东西,下手不轻,下次给你小爷抓住必定会讨回来。”
“没机会了,父亲让我去鹤山。”易文渊一手捂着腰,看了一眼易齐,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此去艰辛,你就留在凌云宗,咱们主仆一场我也没什么给你的,这是她送我的百毒不侵丹,给你好了,以后说不定用得着。”
易齐被这一席话听得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少,你说什么胡话,你要去鹤山,那我也要去,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去。”
“呸呸呸呸,嘴没个把门的瞎说什么,我说是要送亲,下什么油锅,晦气。”易文渊伸手一掌拍在易齐肩膀上,连连打破。
“什么,送亲,谁要出嫁,你可是男人哎,去倒插门当上门女婿?哈哈哈,你可别要笑死我。”易齐看着天上的圆月,不自觉笑出声:“这样也好,找个厉害凌厉点的夫人当靠山,就再也不会被欺负了,话说回来也也挺不错的。这样二少你就不用深更半夜爬起来偷练武功了。”
“小点声,我说你要是再闲不住,我就问人讨一包药让你彻底闭嘴。”
“不是我,是怜儿,对方是鹤山药神手下的人,长相,脾性,都不清楚,一句为了凌云宗以怜儿的个性她必然是不会拒绝的,一边是凌云宗,一边是妹妹,做哥哥该怎么做才好,真是为难。”
易齐似懂非懂点点头,像六小姐这种人,得什么样的夫婿才配得上她啊,江湖中哪有这种货色,哎,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