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兴五年,四月十三日,小满,宜沐浴,忌出行。
今日是流光城城主李沧渊的二十八岁生辰。
要李沧渊本人来说,那肯定就只是寻常的一天,最多早上吃个蛋,晚上吃碗面也就过去了。
他每天忙的焦头烂额,肯定是没时间过这劳什子生辰的。
但他还有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弟弟,流光城二少爷李灵泽。
犹记得八年前的今天,李沧渊刚满二十岁,冠礼后不到两个时辰,那个不着四六的爹就失踪了。
只留下一张潦草字条,声称自己要和夫人度蜜月,将流光城和年仅九岁的李灵泽一并打包扔给了长子。
自此以后他每年生辰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起刀骂老子,边练边骂,连砍半个小时木桩不喘气的那种。
流光城地处南海蓬莱岛,人口不过几千,近些年生意做得愈发好,岛上富庶有余裕,连带着流光城也有富甲一方的架势。
但要说流光城主事务繁杂,那倒也不至于,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传到李沧渊这一代,城主早已不用事必躬亲,只需知人善用,偌大一座城,自有其运转方式。
那李沧渊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忙他弟弟李灵泽。
七八岁小孩,猫嫌狗不待见,李灵泽到了九岁也依然不受待见,完美继承了他爹的不着四六。
长兄如父,可怜李城主,媳妇没来得及讨,先体验了一把做父亲的心酸。
亲弟弟再讨人嫌也不能打死了事,简直要未老先衰。
每天既要追在他弟弟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又要逼着他习文习武。可见人生的不幸有时也来源于不靠谱的父母。
奈何李灵泽不是那块料,文章狗屁不通,武功同样稀松,招猫逗狗上树掏鸟窝倒是一把好手。
成日里在岛上呼朋引伴,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模样不错,被点中穴道不能讲话也不能动的时候勉强还能唬住人。
静若处子颇能唬人的李灵泽正瞪着他哥,试图唤起一丝稀薄的兄弟情谊。
“再瞪你那眼珠子就要脱眶了。怎么着?不服气?一大早就给我找事,你说你能不能让我消停哪怕一天呢。”
李沧渊絮絮叨叨,开始了每日必备的说教。
李灵泽最烦的就是他哥这点,明明平日里沉稳持重,偏偏在他面前唠唠叨叨,跟老妈子似的。
可他现在不能动也不能讲话,只得在心里叫苦连天,目光中满是生无可恋。
“好好的又一大早去铁匠铺找人打什么神兵,还要求人家必须今天之内生造出来不可。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要神兵有什么用?打架时自己割喉来得更快吗?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
李灵泽早已在他哥手下锻炼出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充耳不闻神功,但架不住他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一听到点心就双眼放光,肚子也适时的叫了起来。
小钧连忙配合地开口解救他家少爷于水火。
“二少爷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今天日子好,晚上城里还有灯会呢,城主您就饶少爷一回吧。”
“灯会?什么灯会?”
小钧登时一脸‘说漏嘴了’的心虚表情,不过他到底年纪还小,演技比起他家二少爷还是要逊色不少。
李沧渊实在懒得拆穿他俩,无非是些不看不知道是惊是喜的小惊喜,李灵泽每年都要搞出点新花样,他早就习惯了。
还记得有一年他的大宝贝弟弟不知道从哪搞来头熊,要不是他手快,那头熊恐怕就要在他的生辰宴上表演生吃他弟。
既然灯会已经说出了口,那今天的重头戏就绝对不在灯会上。
再联想到李灵泽一反常态地大早上去铁匠铺让人打造什么神兵,李城主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说一点也不受用那是谎话。
李沧渊叹了口气,出手为自己的活宝弟弟解了穴,又例行公事般嘱咐了两句好好好吃饭的废话,背起手悠哉游哉地走了。
李城主前脚刚走,李灵泽后脚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在了椅子上,招呼小钧帮他捏肩捶腿。
他向来是个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惫懒性子,长到这么大是一点苦都吃不得的,一分苦能嚷成十分苦,三分苦能要他的命。
好在做流光城二少爷是不怎么需要吃苦的。
他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亲哥怎么这么唠叨,怎么还不娶媳妇。
李灵泽是盼着他哥娶媳妇的,最好再赶紧生个小侄子。一来有人陪他玩,二来有了儿子他哥八成就没空管他了。
缓解了肌肉酸痛的李灵泽满血复活,狂吃一盘茶点之后继续执行自己的大计——把城主府所有的仆从全都支使得团团转。
一会让人去看晚上灯会要看的烟火,一会让人去铁匠铺催那把‘神兵’。自己则带着小钧偷偷溜进了厨房。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的计划所在。
亲手给他哥煮长寿面。
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想象他哥感动得涕泗横流的脸了。
小钧则对此持不同意见,他家二少爷在蓬莱岛土生土长十七年,从来没进过一次厨房。
可惜他家少爷拒绝听他的意见。
李灵泽应该听听的。
主仆二人溜进厨房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厨房里就冒出了滚滚浓烟。
流光城二少爷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架势,当时就被烟熏的涕泗横流。他到是还记得应该用水去灭火,却全然忘了自己手上现在拎的是油壶。
小钧制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灵泽就当场表演了一个火上浇油。
等主仆二人被熏得一脸黑灰的冲出厨房时,火光已经映红了流光城城主府的半边天。
李灵泽望着冲天的火光,脑袋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球。
李沧渊也正望着城主府冲天的火光冷笑。
那冷酷的笑容仿佛恶鬼降世,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汗毛倒竖。
流光城美好的一天从救火开始。
城主府的下人们看着城主的脸色,全都噤若寒蝉起来,心里明白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自家二少爷这顿打估计也逃不过去。
李沧渊在带着家丁救火,那罪魁祸首呢?
罪魁祸首正忙着收拾金银细软,脸都没来得及洗一把。
“二少爷您这是……”
“少爷我出去躲几天,小钧,帮我争取时间。”
时间紧迫,李灵泽只把自己的一半身家塞进荷包里,鼓励般拍了拍小钧的肩膀。
小钧都快哭出来了。
“不行的少爷,城主肯定会发现……”
“别担心,你到时候只需要说实话就行了。”
他最后见到的是自家少爷阴测测的笑容。
临近傍晚,城主府的火终于被扑灭了。
李沧渊一脚踹开那孽障的房门,只找到一个晕倒在地的小钧,哪里还有李灵泽的影子。
好容易叫人把小钧弄醒,他只哭哭啼啼的说二少爷要出去躲几天,直哭得李城主脑袋嗡嗡的疼。
狼狈,太狼狈了。
李城主揉着额角,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记了李灵泽一笔。
他这个傻子弟弟总不可能永远不回家。
正记着呢,却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惊呼,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那孽障又造了什么孽,怒气冲冲推门而出,旋即毫无防备地直直撞进一场盛大烟火中。
意料之外,城主府失火也没能影响到晚上的灯会,漫天的天灯与满城的烟花声势浩大,绚丽的在空中绘出了一个圆满。
不知道还以为有人把蓬莱岛炸了。
于是心又软下来。
到底是亲弟弟,骂一顿也就算了。
可惜李灵泽其人,最擅长的就是多此一举和画蛇添足。
他若不画蛇添足,那他就不是李灵泽。
早上才跟李城主告过状的铁匠铺掌柜这会正在城主府门外手捧礼盒大力敲门,道喜时声如洪钟。
“流光城城主亲弟李灵泽,为贺城主二十八大寿,特奉上神兵,金丝大环刀一把——愿城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土到极致就是潮。
此等贺仪潮的李沧渊眼前一黑。
还是打一顿吧,是时候让弟弟感受一下兄长如波涛般汹涌的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