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泽正骑着马独自走在官道上。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家老哥已经下定决心打他一顿,所以他的心情十分不错。
流光城二少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还是独自一人,没人管束,可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只有小小的一点美中不足,身后跟着的几人实在是过于聒噪了。
“大哥,这小子到底要去哪?他方才打听了半天长安城,可这方向分明是苍梧啊。”
“说不定人家就愿意借道梧州府,你管呢。”
被叫大哥的劫匪狠狠在小弟头上来了一巴掌。
“这小子细皮嫩肉,穿得又是上好的布料,一看就是肥羊,告诉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把他放跑了大家全都得喝西北风!”
二人正说着,又有一个脑袋凑了过来,插言道。
“他穿的衣料我认得,之前在张举人家里做帮工的时候,管家的说这叫什么,蜀锦,一匹就价值千金,贵着嘞。”
匪首一视同仁般地给了小弟二号一巴掌,怒斥。
“又显着你了是吧!穿这么贵重的衣裳,搞不好是某个大官的儿子,让弟兄们都把脸遮严实点。”
李灵泽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蜀锦,这身衣裳的料子明明是云锦,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见过世面的李二少爷虽然武功稀松,但他顺风,将劫匪的大声密谋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过……他将折扇一展,有些焦躁的扇了几下。
要怎么样才能在一条笔直无岔路,身后还有很多人看着的上掉头折返,且理由正当,不损面子?
怪只怪中原地方太大,岔路太多。
早知道就该和商队一起走,好过如今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官道上无遮无挡,简直要被烤成人干。
李二少爷恼羞成怒的把折扇一合,心情都变差了。
他正想着,马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焦躁的原地踏步,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
估计是身后那伙劫匪按捺不住打算出手。
李灵泽心下了然,他倒是不害怕那伙乌合之众,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马匪打劫诶,他这几天刚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过,运气这么好,一出门就立马撞见了活的。
先前他纵火潜逃之后学人家偷渡上了船。
蓬莱岛终究是个岛,想要离开只能坐船。
可就连李二少爷自己都没想到,他堂堂一介岛民竟然晕船,他人生的头十七年甚至从来没坐过船。因为他打小怕水,是个旱鸭子。
说出来简直叫人笑掉大牙,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蓬莱岛上就连七岁小孩都是凫水好手,到了十岁就能掌舵,撒网捕鱼。
偏就他李灵泽,两样都不会,也亏得他之前那帮伙伴都顺着他,掏鸟窝抓蚂蚱也挺有意思,干嘛想不开非要带怕水的李二少爷出海呢。
第一次坐船的李二少爷晕船晕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什么也不吃还要吐酸水,没过几天就奄奄一息的被发现了。
船长起先还打算将他送回蓬莱岛,架不住李灵泽以死相逼,坚决不肯回去,船长是真担心他死在自己船上,只得全速将这瘟神送到了海康郡。
他在海上吃了大苦,半死不活的在海康郡修养了三四天才起得来床,还要多亏船长照料。
但他本就好吃好玩,修养好了哪里肯闲,又开始变着法的在海康郡撒欢,闹得船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还是一个机灵船员想出了法子,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们塞了些银子,让他们在茶楼里接连吹嘘了几天长安城的繁华,又讲了不少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
几个说书先生使尽浑身解数,磨破了三张嘴皮子,直把李二少爷忽悠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提刀纵马,亲眼看看长安落花,亲耳听听江湖夜雨。
如此一来,李二少爷非要在海康郡买好马,还要买大宝剑的理由无非就是志向有变,打算混个大侠来当当。
当然,他买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从未习过剑就是另一码事了。
李大侠自然是无惧劫匪的。
甚至还在窃喜既然马不肯往前走,那不是正方便了他若无其事的掉头。
他一扯缰绳,掉头掉到一半就看见劫匪们从四周向他围拢过来,一共六人,皆是粗布短打,黑布蒙面,骑着高头大马,手上还拿着刀。
领头之人长刀一挥,拦在他身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正是方才那连云锦都不认识的匪首,口中说的也正是说书先生故事里劫匪的台词。
李灵泽觉得好笑,但他现在是大侠了,于是他没有笑。
只是轻轻用扇柄将匪首那把薄薄的花架子刀推开,笑骂道,“你可知小爷我是谁,也敢打我的主意?”
“不管你是谁,今日要想从哥几个这过去,就得掏钱!”小弟一号开口。
“没错,今天打这过算你倒霉,借几个钱来花花吧,朋友。”小弟二号爽朗帮腔。
李灵泽冥思苦想故事里的大侠此时应该作何反应,得出的结论是正经大侠这会多半已经拔出剑来和匪徒打做一团了。
可是李二少爷不会使剑。
于是他只得动用自己金贵的舌头。
“你们打算借多少?又打算什么时候还?”
这一问把在场所有人都问住了,连空气都尴尬的沉寂了那么一小会。
还是匪首率先回过神来,啐了一口,“自然是你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什么时候还?下辈子还怎么样啊?”
马匪们顿时哄然大笑起来。
李灵泽展开折扇摇了摇头。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匪首的耐心已被消耗殆尽,低声喝道。
“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紧接着就勒紧缰绳,长刀一挥抢先攻了上来。
李二少爷想象归想象,一旦动起真格几乎是立刻落了下风,他本就骑术平平,更遑论在马背上和人打架。
而那几人虽然刀不怎么样,功夫却是实打实的,又占了人数优势,李灵泽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被人三招之内斩落马下。
却见头顶树上翩然飘下来个白衣人,挥手就将除了李二少爷之外的人全都扫下了马。
匪首一时骇然,心知这是遇上真高手了。
他们兄弟几人跑江湖这许多年,还从未遇上过如此对手。
虽然方才完全没动真格,刀也不大趁手,但六人联手竟也不是这人一合之敌。
且此人在树上不知呆了多久,他们兄弟竟也完全没能发现,可见此人内功也同样十分深厚。当即就要让弟兄们赶紧撤,但哪里来还的及,白衣人剑已在手,眼看就要出鞘。
“剑下留人——”
喊出这一嗓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差点被斩落马下的李二少爷。
白衣人疑惑的站在原地皱眉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把出鞘半寸的剑推回鞘里,转身望向李灵泽。
他这一转身,却是让周围看清他的众人全都大吃一惊,只因此人虽然面容清秀,眼上却覆着一条白绫,他竟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李二少爷见过世面,惊完了也就算了。匪首已经知晓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却奇高,他却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坐在马上和人交谈多少有些失礼,翻身下马,走到白衣人面前。
“在下蓬莱岛李二白,不知兄台贵姓?”
那白衣人似乎很不想搭理他,抱着剑站了半天,才冷冰冰吐出三个字。
“苏一穷。”
竟是嘲笑李二少爷的假名起得太假。
李二少爷心想自己一会再跟他解释清楚就好,也不甚在意,笑眯眯拱手道了一声苏兄。
苏一穷受了这一礼,二人便算是认识了。
“何故叫嚷?”
“这伙人虽然看起来像马匪,说话像马匪,我却不觉得他们真的是马匪。”
“何解?”
二人自顾自的交谈,仿佛全然不把地上六人放在眼里。
“这六人虽然穿得都是粗布衣裳,可这些衣裳看起来很新,而且不大合身,可见并非他们几人平日习惯的穿着打扮。手上的刀也都是些崭新的假把式,拿来街头卖艺或许能唬住路人,拿来打劫却是不妥。”
“想唬住行人劫财也用不上好刀。”
“苏兄说得是,但我方才所说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
“其二便是这几人功夫不错,讲得也都是官话,甚至其中有一位只是远远看了几眼我的衣裳就认出我穿的是蜀锦。虽然他认错了,但他说自己曾在举人家做过工,近几年海康郡一直风调雨顺,从未听说过又什么天灾人祸,这样有功夫又有眼界的人,可以是富绅的家丁,也可以是商会的护卫,甚至可以去镖局做个镖师,我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去做马匪。”
“人总是有很多无可奈何,或许他们也并不愿意做马匪,只是不得不做。”苏一穷摇了摇头。
“苏兄说的没错,以上想法不过是我主观臆断,并无实据。”
李二少爷展开扇子摇头晃脑。
“但我记性却不错,这位匪首大哥我昨日才见过,就在茶楼里,那时他还是万通商会为了看顾货物高价雇来的护卫呢。是不是呀,乔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