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尤，这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岱光希尽力稳住心神。
姜尤边开车边空出一只手来握住岱光希，她没有分神保持目视前方，温声安抚她：“姐姐，我会安全把你送出的，相信我。”
岱光希想问“安全”是什么意思？“送出去”哪里？但姜尤忙着控制车辆躲避扭曲陷落的街道，难以分神。
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但姜尤的安抚让岱光希心中安定了许多。
很快她的注意力不得不被即将从她们眼前倾倒的房屋吸引，前方七十米左右的地方右侧道路已经抬起将近五十度的高度，地面上的房屋眼看即将坍塌撞碎在路上。
岱光希忍不住惊呼：“快！快！房子要倒了！”
姜尤踩死了油门，眼神一往无前地看向眼前的道路。
距离越近房屋倾斜越快，必须得再加快速，到达临界点之后房子可是会直直地砸下来，甚至有可能刚好砸在她们的车上。
岱光希手指几乎抓烂了皮质座椅，越近越屏住呼吸。
她几乎觉得她们要穿不过去了。
忽然她们撞上了地上一个无法察觉的小坡，由于地面扭曲，不平整的土地在路中央拱起一块向道路前方伸出的陡坡，幸运地在紧急时刻起到了加速平台的作用。
从陡坡凌空飞出一小段路，在房屋下落前她们的小车穿过了即将形成的石堆。
“呼！差一点。”岱光希心有余悸，一两秒之间，这辈子第一次经历这么刺激的事。
姜尤抽空转头笑着对她说：“我说啦，姐姐，相信我嘛。”
因为姜尤轻松的语气岱光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这种情况下还能一句话就让她放松，姜尤的确能让岱光希感到安心。
她们已经甩开能将她们挤成肉泥的城市街道驶入郊区，开阔的大道不再给人眼前全是即将合拢的房屋逼近的感觉。
岱光希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看姜尤的反应，这条路也并不安全。
此时正午刚过，是太阳最大的时候，毫不掩饰的阳光铺满了毫无遮蔽的城郊大道，眼前的道路一片开阔，岱光希却有种恍惚的漂浮感。
转头看姜尤发现她也皱着眉头岱光希的不真实感稍微往地面落了几寸。
岱光希紧紧盯着眼前的道路，眼神逐渐开始不聚焦，姜尤的声音让她猛地回神：“姐姐别看！”
回过神来的岱光希后背冷汗直冒，稍稍偏头望向窗外却感觉后脖颈都凉了，她声音颤抖地提醒姜尤：“车窗，起雾了……”
姜尤闻言看了一眼车窗，又盯着前方挡风玻璃上显示出的标准的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喃喃自语道：“没见过的路……”
姜尤大脑飞速旋转，“雾气？湖？是哪片？”
岱光希见姜尤在思考，表情冷静得甚至有些冷漠，岱光希感觉自己现在才见到姜尤隐藏的一部分，一部分她也许已经接触但从未听闻的世界。
她心中有害怕，有恐慌，但其实真正令她紧张的是一种割裂感，一种她和姜尤即将分别的预兆，永远的分别。
姜尤好像想清楚现状，她和岱光希解释道：“姐姐，前面的道路不是真实的，我们走不到头，应该是一副能无限延伸的画，画中点与点链接，往前走不论走哪个方向都只会在画里打转。”
这么匪夷所思的话姜尤一脸郑重地说完，岱光希听完也一脸郑重地点头询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她相信姜尤一定想出了办法。
“但是我们当然不可能在画里，画只是覆盖了地面表层，我们穿梭在画中的链接里，同时也在处在真实的地点。”
岱光希认真理解：“意思是画和真实同时存在，画不是假的，也能不是真的。但若是我们没能意识到我们处于画中，我们就只能在画里行动？而且就算知道身处画中也要找到画与现实的链接点。”
姜尤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姐姐太棒了吧！这都能分析出来！”
岱光希失笑：“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根据车窗上的雾气来看我想我知道是哪儿了。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的林峰湖吗？”姜尤问。
“那片有一座漂亮城堡的湖吗？像悬崖上的童话城堡的那个？”岱光希想起来，“是那个地方？
”
“对，我们在通往被湖泊孤立的城堡的唯一一条大桥上。雾气越来越重，城堡和大桥应该是在往湖面下降。”
“那我们得在它进入湖里之前找到入口，否则会被淹死？”
“对，这条路我虽然从没走过，但我曾听说过城堡内部有直通湖底的通道，湖底通道有通往外界的路。”姜尤说，“我们要在城堡被淹没前去城堡内部。
岱光希仔细回想当时她们游玩时关于那座城堡的地形以及大桥的道路。
“一条道路通到底的大桥，前面是城堡，后面是山峰。可我们往前走只能在画里打转，往后走呢？”岱光希分析。
她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汽车的后挡风玻璃，已经起了厚厚的水雾。
姜尤跟着她一起转头看到了后挡风玻璃，两人相视一眼，“找到了！”
姜尤立刻调转车头，往来的路上加速。
岱光希反手紧紧抱住座椅的头部，姜尤伸直手肘，双手抵住方向盘，姜尤提示岱光希：“出发！”
话音落地，只见车子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倒着向前方猛地冲去，毫不含糊地一条路走到尾。
“砰”一声巨响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将车子的尾部压瘪，车内的两人控制不住地向前冲击。
岱光希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场车祸，她缓过神来想马上查看姜尤是否还好，她的车门就已经被拉开。
“呼，还好。”
是姜尤。
岱光希松了一口气。
姜尤从副驾驶上抱起她，帮她检查身体状况：“还好吗姐姐？”
“我没事，刚才被震懵了。”岱光希从她身上下来，“你没事吧？”
“我完全没事。我们走吧。”姜尤摇头，“城堡里我们只能走路了，姐姐，只能带走两个行李了。”
姜尤也对现在的情况有些无奈，她向岱光希解释，她可以拎两个行李，但岱光希带着东西的话如是有危险怕是不能好好保护自己。
岱光希明白现在的情况，她只得又丢掉两个行李袋。
她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想：“不会最后一个都不剩了吧？”
收拾好后她们才走进已经被撞开大门的城堡。
现在的城堡内部不像是一个人工建筑，倒是像一个乳化千年的溶洞，墙壁上覆满好像被火焰燃烧后融化的岩石，高高的塔尖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每一根都仿佛一柄利剑对着侵入者。
岱光希和姜尤往唯一的一条路走，头顶的钟乳石也随着她们的移动变换着瞄准的方向。
姜尤一路上都护在岱光希身侧，钟乳石好像是因为顾虑她才没轻举妄动。
走到城堡深处脱离钟乳石的区域，她们面前出现一个电梯，机械化的产物自然地嵌在岩石的内壁，看着和普通的电梯没有差别。
哦，还是有的，缺少按钮。
“这个就是通往湖底的电梯，没有按钮…”岱光希思忖，“打不开电梯门……”
姜尤检查四周的岩壁，没有发现不一样的石块。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岱光希眯眼，指向它们“只有它们不一样。”
姜尤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是塔顶垂下来参差不齐的钟乳石。
“它们不一样。”
岱光希肯定。
“它们是活的。”
姜尤倒退回去抬起头仔细观察上方的钟乳石，长长短短的钟乳石没有规律地悬挂在上方，除了是活物外，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城堡内因为溶洞看不出来，但岱光希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来游玩的时候还在感叹这真是一个好标准的童话中的城堡，四四方方，白色的外表红色的塔顶，独立于孤岛之上。
“姜尤，这座城堡是正方形。”岱光希边想边和姜尤说，“而且我们过来得非常顺畅，虽然在溶洞内，但地上还算平坦。”
“这个溶洞，”姜尤反应过来，“没有石笋。”
“溶洞里顺着钟乳石滴下的石灰质水会形成石笋，石笋会和钟乳石对应生长，一些连接在一起的会形成石柱。”岱光希扫视一遍地面，“这里地面这么干净，空间还是标准正方形。”
“是图案密码，原本应该存在在地面上的石笋就是按键存在的定点。”
“但是，密码我们不知道。”岱光希郁闷，还是差一步。
姜尤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笑着问岱光希：“姐姐，你还记得来小城的第一眼见到的是什么吗？”
岱光希回想在飞机上见到小城的第一眼：“很多山峰？山林？不对……”
一只流光溢彩的鲜艳蝴蝶突然窜进她的视野，当时飞机还在七千米左右的高空，现在想来怎么会出现蝴蝶，“蝴蝶！是蝴蝶！”
“姐姐好棒！”姜尤笑眯眯地夸奖她。
至于按下按键的工具……
姜尤牵着岱光希走回钟乳石锁定的范围内，带她来到第一个定点，她看着岱光希的眼睛说：“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一直被你好好保护着，不是吗？”看出了姜尤隐藏的不安，她安抚地捏了捏姜尤的手指，“我不会有事的。”
姜尤呼了口气，做足了准备后松开了牵着岱光希的手。
霎那间，岱光希站立地方头顶的钟乳石锁定到了目标在它下方，左右摇晃嗡嗡震动地迅速瞄准岱光希砸下来，前后不过两秒的时间。
姜尤随时注意着岱光希上方钟乳石的动静，在听到嗡鸣的一瞬间便将岱光希重新拉到自己的保护范围。
岱光希扑到她怀里，有些舍不得地蹭蹭，知道时间不多了，很快离开姜尤的怀抱，“继续吧，把蝴蝶拼完。”
用同样的方法在地面以点成线绘出了蝴蝶的图案，电梯的门果然开启了。
“那走吧姐姐，我们时间不多了。”姜尤拾起放在地上的行李，和岱光希走进了电梯。
进入电梯后电梯自动往下移动，没有楼层，看来湖底只有一条道路。
这电梯给人一种年久失修的感觉，框框啷啷地停在湖底，电梯自动开门，就是前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果然就是那条路。
岱光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灯，突然想起之前关于手机为什么很久没有人来点的疑惑，现在已经有了解答。姜尤没和她说明白，但没什么避着她，想来是这地方有限制。
湖底隧道十分狭小，仅容一人通过，姜尤只得把行李用双手在前方拎着。
俩人用不慢的速度向前走，同时也警惕着随时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但直到看见光亮都是虚惊一场。
她们从湖底出来了。
岱光希没想到地面上守着一个壮汉叔，他看到她们后立即把烟拧掉，奇怪地问姜尤：“出事儿了吗？时间比预计的长很久？”
姜尤点头：“是条新路。”
“没事就好。”壮汉叔从身后拎了一辆机车到她们面前，“这边汽车过不来了，只能带辆机车，勉强能把行李带走。”
“好！”姜尤没有耽误，直接跨坐上机车，将行李交给壮汉叔绑在机车的尾端，岱光希勉强能挤进行李和姜尤之间的夹缝，她只能死死贴着姜尤。
“快出发吧，马上六点了。”壮汉叔冲他们点头。
姜尤转动把手，让岱光希抱紧自己，喷出长长的尾气。
此时太阳正在落山，余辉低矮地映射着山林，将本就繁茂多枝的树木影子拉扯得细长高大又张牙舞爪。
机车一会儿穿行在山林之间，一会出现在山腰上又或者闯过山内部，巨大的尾气轰鸣声在阴森的橘调余晖和黑色树木的映衬下更显寂寥。
机车的正前方被车灯扫开一扇明亮的区域，多弯的山路很快又使前方的光明转了向，而后方深邃的黑暗穷追不舍。
岱光希搂着姜尤的手越抱越紧。
此时没有被刚才那样显著的危险追着跑，岱光希也后知后觉这是她和姜尤的最后一段路了。
她突然想起那天她听到鲁婆婆和姜尤的意味不明的对话，她懂了她们的意思。
她已经明白此时离开也许就是永远的不再相见。
她应该离开。可是，姜尤明明说过想要她留在身边。
现在却在拼尽全力送她走。
她的心像是陷落了大片。
借着风声巨大，她在姜尤耳边说：“你当初说，你不后悔。”
岱光希觉得酸涩好像要从喉咙里喷涌出来，她紧紧压住塞子，“你说，就算我恨你，也不会后悔。”
她想要姜尤听到，又怕她听到。
姜尤没有回应，怕是没听到。
岱光希额头抵在姜尤背上，眼泪成串的被风卷走。
过了不知多久，风停了。
岱光希抬头看，果然到了机场。
她感觉一切戛然而止，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姜尤先下车后将她抱了下来，又从机车后面将行李解绑后放在岱光希脚边，她打开其中一个行李袋找出里面装着的照相机递给岱光希说：“姐姐，这个很重要。”
岱光希僵硬地接住相机，任由姜尤帮她在脖子上挂好。
姜尤替她捋好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额前的发旋。
“姐姐，”岱光希才发现最近姜尤看她的眼神都温柔的不像话，像现在这样，看着她，呼唤她。
“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我不怕你恨我，”姜尤描摹着她的轮廓，“我不后悔的。“
“那你怎么……”
姜尤想到出发前的那天。
壮汉叔们问她：“不怕她恨你吗？”
她说：“不怕，更怕见不到她。”
顿了顿，她又说：“只是比起这些……我希望她好。”
“外面有她披荆斩棘也要做的事业，有爸爸妈妈和朋友。”
“我希望她好。”
他们，包括鲁婆婆都以为她想把岱光希留下。
听了她的话鲁婆婆忍不住笑骂一声：“小兔崽子。”
回过神来，她低头看到认真等待答案的岱光希，她抓住岱光希的手按到自己的心脏上，说：
“姐姐，我是真实的。”
“这里也是。”
“咚咚，咚咚”
手下的心脏强劲有力地在跳动，每一下、每一下都好像要刺穿她的手掌，她甚至感觉到了疼痛。
她想再仔细看清姜尤的模样，眼前却被泪水模糊得接近虚幻，她看到姜尤张嘴说了什么，她努力去听清，下一秒却失去了意识。
岱光希猛然睁开眼睛，耳边传来飞机即将在她熟悉城市的落地播报声。
她从身上四处翻找急切地摸出机票查看，出发地的城市果然不是小城。
岱光希感到巨大的恐慌，飞机下降时的气压变换甚至让她喘不上气。
僵硬的手指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才发现相机还挂在脖子上。
想起姜尤说相机是重要的东西
她慌张地打开相机，她给姜尤拍的所有照片都不见了，只剩下风景照。
和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姜尤拍的她。
照片里的她，肆意又生动。
姜尤眼中的她。
她突然懂了姜尤最后说的是什么。
她说：
“爱意如果用照片书写，会不会深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