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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晚上那次不同,下午我受到的打击,虽然从力度上相同,但由于心里准备上的差异,我并没有再次眼冒金星。并且,我因此知道了娟子回家来的原因。

    我打小就认识娟子,可以说,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就见过她,这个通体雪白的婴儿一点也不像我们山里的孩子,经历过三年半年的冬天的山风和三年半年的日晒,加上祖上传承下来的黑色素基因,山里的孩子们全都显得皮肤干燥而且黝黑,双手也因为玩弄泥巴,爬树,帮大人干活而像松树皮结实而粗糙。在小娟子家里看完小娟子之后,我跟在母亲后面往家走,母亲第一次把我搂在怀前,抚摸着我的脸蛋,我想可能是母亲看到了那婴儿雪白的身体,对我这正宗的“山色“表示一下敬意。我仰起头没话找话的对着她说,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叫娟子,刚起的名儿?小妹妹漂亮吗?她还是抚摸着我的脸,让我有点不好意识。

    娟子好白啊,一点都不像大姨和姨夫。

    母亲四下张望,小声对着我说,她是捡来的,不是她爸她妈生的。

    在哪捡的?我也想捡一个。

    捡个屁,人家是从县城捡来的,她爸爸去县城买年货,在县政府门口捡到的。人家亲生父母是想要儿子,生了个女儿,才丢掉的,计划生育,知道吗?她依然托着我的脸,露出嫌弃的表情,又在我的鼻孔上抠了一下,骂道,你不光长的黑,而且还邋遢,这还有块鼻屎挂着,你看看人家小孩,哪个不是干干净净。

    这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委屈,经常跟我一块玩的小伙伴,刘猛,张亮,孙路,李晨哪个不是鼻涕停在人中两旁,哪个不是袖子上抹得油光铮亮。我把这个事实告诉了母亲,母亲啪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你就不能跟干净的小孩一起玩?

    我还想争辩,毕竟村里的孩子个个都这样,但畏于母亲的巴掌,没敢说出来。

    多年以后,我认为我一直能够记得初次见到襁褓中的娟子的这件事,是多亏了母亲的这一巴掌,那种孩童不能理解的原因,加上母亲响亮的耳光促成了一种难以理解又有欲言又止的委屈的深刻感受。

    我上高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娟子命运的事情,那时娟子也上了高三,并且学习成绩不错。聪明的读者应该已经计算出我比娟子大三岁这件事情,但肯定不会有人猜到我留级了,并且是三年,也就是最后一次上高三的时候,娟子其实也已经上了高三,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到了一个学校,并且同级,作为全校最有经验,最年长的高三学生,本应该成为全村的精神榜样,历经六年的残酷的高中生涯,哪怕是得不到大家的崇拜,获得同龄人的尊重应该是信手拈来的。

    但事实上却正好相反,刘猛,张亮,孙路,李晨这些跟我同龄,甚至小我两岁的儿时伙伴都已经考上大学的去上大学,考不上的直接去了外地打工。只有我在山村与学校之间来回奔波,认识的伙伴都已经离开,我显得有些势单力薄,每一届新上来的同级生,都知道了我留级三年的秘密,他们毫不吝啬的展现他们旁敲侧击的本领,用来挖苦和讥讽我,有时候,开始,被惹急了,我会跟人打一架,时间久了,我发现很多人也并非出自恶意,而纯属为了嘴瘾好玩。并且这股力量的数量是那么惊人,慢慢的,我开始学会了隐忍,甚至学会了自嘲,这样一来,我的人缘一下子好了起来。

    人的成长总是在无法改变的逆境中完成的,但成长也带来了它的副作用。我的大姨死了,也就是娟子的母亲,死于乳腺癌晚期,肿瘤拓展到了全身,听在那伺候了两天两夜后中午回来的的母亲说道,你大姨瘦的已经不成人样了,两个眼球深凹进去,嘴巴全突出来,已经没有人样了。说完,母亲洗了把脸,手里拿着生硬的馒头啃了几口,边啃边换干净衣服,收拾利落后,就走出门,一面走,一面不忘嘱咐我,天快下雨了,上学之前别忘了收拾院子里的衣服。

    那天下午,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大雨随时可能下下来,远处已经传来隐隐的雷声,母亲对山里的气象预测是相当准的,我甚至认为气象局里应该安排像我母亲这样又丰富生活经验的人上岗,而不是通过专业学习气象知识的人。我躲在教室里,外面的雷声越来越近,只等着第一滴雨落地把序幕拉开,气吞万里的磅礴大雨就会随之而来。

    果然,当母亲从家里十万火急的来到的时候,顺便也把这磅礴大雨带来了,我甚至能想象她拼命往前面奔,大雨紧追其后的澎湃画面,她火急火燎的来到学校,向老师点了点头,说道,老师,我找志高有点急事儿。母亲只有在老师面前才会施展礼貌,仿佛所有人在她面前都不配她的礼貌,又或许,她确实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好意思展示礼貌,只有在老师这个教人学问的儒雅之人面前才能入乡随俗。

    志高是我的名字,志向高原是母亲对我的期望,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母亲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这个名字也是他托算命先生给起的,在她的坚持下,算命先生给起了十多个名字,只有这一个满足她的要求。

    母亲步伐急促的来到我的座位前,没等我收拾完课桌上的课本,顺手抓住我的随便一个能抓住的地方,转身就走,我吃痛忍受着她有力的扯着我的头发,一面歪着头顺着母亲的劲,一面求饶着,妈,你慢点,慢点。同学们笑成了一片,我的脸一下子红了。等我被拉出教室,外面立着一个人,靠在墙角里,低着头,啜泣着,从瘦高的身影和轻柔的声音我认出是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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