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

    一黑车缓慢驶出茗景苑向老城区开去。

    然而,车上两人却都没发现,正有辆出租车自他们进了老城区时,就在后面紧紧跟着,又一前一后地停在了一家古香古色的中医馆门前。

    “到了,下车吧。”

    太清下车后抬头望见那中医馆的牌匾,那上面刻着三个刷了金漆的大字——“云安馆”。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医馆了,可如今看着那“云安”二字,近几个月心中那股莫名的刺痛感又涌了上来。

    不知为何,自那人走后,太清就觉得好像回到了几百年前他刚从封印中走出来的时候,迷茫,痛苦,以及,总是带着那份不可追忆的挂念……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个百年之前,太清从一个封印大阵中醒过来,手脚皆被阵中数十条镣铐锁着,像是锁着什么奇恶无穷的凶兽,使他动弹不得,只得困在这林中石台。

    他记不清自己被封印在这里之前的的事了,只依稀记得,他好像做了什么违背天道、不可原谅的错事,于是,就被人锁在了这片玉兰花林中。

    其实那里景色不错,一望百里曝雪之白,枯枝林立……只是这里除他一人外再无其他生灵,哪怕是再好的景,就这么孤零零一人看了百十年也会觉得乏味。

    那雪下了又下,天阴了又晴……

    就在那千百树玉兰将第无数次地一齐盛放时,地龙翻身一般的炸雷声突然响起。

    紧接着,一丝冰凉的触感落在太清锁着镣铐的手背上,然后在瞬间化为水珠,顺着清晰的血管流进他指缝间,滴在他卧坐着的那刻着复杂花纹的石台上。

    那无边际的花林有了尽头,林后是巍巍青山,林前是村落升烟。

    自那零星的冰凉起,骤雪顶着艳阳赶来覆了这人间。

    不一会儿,远处的亭上就已盖起了雪被。刚绽放的白玉兰,在细雪急切的拍打下,只颤颤巍巍地立着,尽力挽留那才舒展开的洁净花瓣……

    这雪下得又急又大,渐渐掩盖住石台上的繁复花纹,那玄铁做的镣铐也在风雪吹拂下,慢慢化为灰烬,不再束缚着那个弄丢过往的可怜之人……

    太清平淡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眼中并无多少重获自由的喜悦之情。

    因为在这阵中的近百年岁月里,太清愕然发现,自己不需要用食物和水来维持生命,发现自己即使历经百年,容貌、身形却全然未变。

    他本还想着,既然犯了错,便该受着惩罚,不过是百年煎熬,待他寿命到了头,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现在,这代表着什么?

    他不知道这对外面的人代表着什么,但他知道,这对他来说,这代表着他将待在这个由虚假构建的寂静世界里,不止十年,不止百年,甚至,不止千年……

    直至这个封印阵自我消散,或是被人破解,否则,他将永远不得解脱,感受这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

    当他认识到这些时,对现实的恐惧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入到他的每一丝血液中去……

    他开始挣扎,喊叫,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挣脱那死死攀住大地的沉重锁链。

    却只能听见那回荡在整个玉兰花林中,“铮铮”的铁链撞击声,而那些铁龙般的锁链依旧死死地缠住他,不见丝毫松懈……

    他深知如此皆为徒劳,可心中那团燥火却一直在燃烧着他的心肝脾肺肾,令他实在做不到像之前那般等待着死亡到来时地平静。

    他无助地感受着这心如火烧,拼尽全力地保持冷静,去在这无边虚无中寻找那一丁点声响,不至于让自己如刚才那般疯魔。

    他拥有神仙般的不死之躯,却依旧躲不过人本能的驱使,去恐惧这深渊般的白茫一片。

    他究竟,是干了多大的坏事,才要被如此的折磨,竟是要他生不如死。

    太清在这百年里,第一次,心有不甘……

    他看得见日月轮转,四季交替,却听不到任何声响,风声、雨声、鸟语、蝉鸣……一律只见其貌,不闻其声。

    太清开始断断续续地突然发狂。

    可就在他每每几近疯颠时,那只开在春日的白玉兰,总会在此时被清风吹起,吹到他的眼前、手中。

    有时是零星几片白玉般的花瓣,有时则是犹似大雪的花雨。

    轻抚着他的眉眼、鼻尖、脸颊,抚平了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而那花瓣清凉的触感,即使微弱,却奇迹般地浇灭了他心中的所有躁动与难耐。

    纷飞的花雨向太清飘来,每当这时,他都能嗅到白玉兰那若有若无的芬芳,连带着风中夹杂的草木泥土的清香。

    那总是出乎意料的沁人心脾。

    这景色实在美丽。

    白净的花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空乏寂寞与无能为力的焦灼,于是,它来与他嘻戏,在他身边飞舞着,不顾一切的乘风而来,只为消散他心中的苦与痛……

    在那阵中,这是太清唯一的慰籍。

    如此,太清度过了自他醒来的第一个百年,他早已不再因已定的命运而感到痛苦,也自不会因被突然打破的轨迹而窃喜,因为在那时了无牵挂的太清眼中,这不过是又一个“封印”,又一个,“命中注定”……

    可今见镣铐已松,便没有不走的道理。他早已腻了这里,除了这灵性非凡的白玉兰让他稍有犹豫外,再无其他。

    “遑论阵中百余年,待去时又牵挂于此,只道是白玉如此亲切,尘世如此陌生……不知,何去,何从……”

    太清只留下这句便拂袖而去……

    而今,一个好像并没有认识多久的人的离去,却使那千百年来都不曾松动的记忆,开始时不时闪出太清从未经历过的回忆碎影。

    没有来处,也不知所去。

    可与之相伴而来的,刻在心底,埋在静水下的,那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让他无所适从,混沌不堪,以至于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所以才穿着这身衣袍就出了门。

    说来也可笑,这身与他在阵中便穿着的极其相似,是他早些年喜欢的样式,却不知从何时起,竟被深藏在了衣柜角落,所以如今穿着,到还是崭新的。

    “太清!”

    方情华,也就是那个来找太清的白大褂,他见太清愣神许久,眼神只盯着那医馆门上的牌匾,不似往日清明。

    好在,太清在他急促得呼喊下,回过魂来。

    太清见方情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方情华眉头又皱成了“川”字,他怎么总是皱眉?太清心想。

    可方情华开口却异常严肃。

    “……你知道你刚刚那个样子像什么吗?”

    太清并没有在意,只顺着他的话问:“像什么?”

    “云安馆三楼的,那些'病人'。”

    太清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二人相视无言。

    不多时,太清在这场四目相对的对决中败下阵来。

    他移开了眼,不再停留于此。

    只听他轻飘飘回了一句:“是吗?可惜他并未‘遗情’于我。”

    方情华也只是摇头叹气,便跟太清前后脚进了馆内。

    在门口一旁晒药的木架后,一个跟方情华一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实习生听了两人的对话,不免对这个“云安馆三楼”好奇起来,便在太清两人上楼后,跑到一楼正对门口的咨询台去打探。

    今天已经很晚了,那个实习生也是去收一些不宜长时间放在屋里的药材去的,现在咨询台就剩下一个值班的老中医。

    那老中医扶着老花镜正趴在台上看着什么书。

    实习生见了他压着声音喊了声“林叔”。

    林叔炯炯有神的目光从书上不舍地移开,抬起老花镜,见是那个刚来实习的小孩儿,便问他:“咋啦?你偷摸地跟贼似的,闯祸了?”

    实习生摆了摆手,直说了:“我刚在外面听见老板和清先生在外面聊到了‘三楼的病人’,原来三楼也有病人在吗?我还以为是馆主的私人区域。不过,去三楼的病人和一二楼有什么区别?竟然还专门分了一层出来。您在这儿这么久了,知道些什么吗?”

    林叔眯起眼睛,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又将老花镜放回了鼻梁上。

    “是……失魂于世去了却尘缘的人。”

    实习生也是正经上了八年医科大学的人,自是不信这些,疑惑地问:“怎么就扯上魂啊鬼啊的了?如果说的是‘失魂症’,应该就是精神分裂吧?”

    说完却见林叔稀罕的把书合上了,态度认真。

    林叔说:“此失魂非彼失魂。

    人临了离世的时候,心里总有些不如意。而有些人的执着难平之意实在是在那人死后无处安放。

    于是,那情意便给自个儿找了个托身的物件儿。在那死物里,它能汲取到与自身一般的情思为食。

    而在它吃饱后,就该干正事了……”

    实习生聚精会神地听着,见林叔略有停顿,便迫不及待地追问着:“正事?什么正事?”

    林叔却不肯再往下说,只调笑道:“你不是不信吗?”

    实习生被堵得无话可说。

    林叔看他悻悻然地放弃了,也就不再逗他了:“行了,今天太晚了,等……”

    说着林叔眯起眼去翻他那个灰白麻布为封面的笔记本,手指一行行划过,最后停在了某一行。

    “等下周一吧,下周一我除了看诊,还会来值夜班,到时候再听我下回分解。”

    实习生看了眼手机——

    九月十二,农历恰巧八月初十,星期四。

    还要三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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