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妖岭——凤歧山,后山妖牢。
妖奴们气喘吁吁背着筐篓,脚步沉闷,漫长的队伍如一条长龙不见首尾。
羌彩依悄悄抬眼,咸汗滑过眼皮,一道鞭子破空甩来,抽在前面一个女子的肩上。
“不许偷懒,动作麻利点!”挺着大肚子,皮肤丑陋斑驳的□□精甩着鞭子凶恶嚷道。
那女子痛呼一声,身形晃了晃,血迹洇湿侧肩衣料,但仍不敢停下,拼命提上速度。
羌彩依垂下眼皮,脚底的水泡早被磨破,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疼痛。时不时能听见妖奴惨叫的声音,整座妖牢充斥着终年不散的血腥气。
背上的筐篓里装着成块的青鳞石,这是用于扩建妖牢的主要石材,质地异常结实紧密,因而同等大小的石头,青鳞石要重上二三倍。
原先的妖牢少说能关押上千只妖,但新入主凤歧山无戟殿的那位妖尊,喜怒无常,残暴成性,从黑风妖岭四处抓来的妖根本关不下。
于是,妖尊手下的那几位妖君提议扩建新的妖牢。
而今天就是妖牢竣工的最后一天。
羌彩依是半个月前来到这里的,黑风妖岭不同于离恨天,修习术法以厚土之息为本源,她修习仙灵之气时底子就薄弱一般,厚土之息更是无法为我所用。
妖奴中道行不浅的大妖不在少数,何况他们都束手无策,她一只小小的山鸡精又能做什么?
眼下,一旦妖牢宣告竣工,她就会和所有的妖奴一起收押进妖牢,届时是水中鱼还是板上肉,恐怕再无挣扎的余地。
羌彩依收回思绪,只见负责督察妖奴们的那个□□妖管抬起手,带着倒刺的鞭子一挥,前面的女子又哀嚎一声。
空中有血点飞溅过来,甩在彩依的脸颊上。
她顿了顿,停了下来。
也就是片刻功夫,□□精眼睛一眯,二话不说,一鞭子带着风呼啸而来。
腿肚子袭来一阵剧痛,彩依倒吸一口凉气,当即站不稳跪了下去,肩上背带滑落,筐篓里的青鳞石滚落一地。
疼痛让她的心尖顷刻间攥起来,连呼吸都停止一瞬。
姑奶奶的,上次抽的是这个位置,这次还是这儿。
但□□精显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又一道鞭子迎风而来时,羌彩依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根金钗,塞进□□精的袖子里。
“爷,请笑纳,容小女子耽搁片刻,只消片刻就好。”彩依恳求。
鞭子果真顿在了半空,羌彩依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下一刻,一声闷响,鞭子的倒刺扎进脊背肌肤。
“啊——”一声声嘶力竭,冷汗吧嗒从额上滴落进尘土,彩依的脸苍白如蜡。
□□精悄然将金簪收进袖中,不以为意,抬手又是一鞭子,粗粝嗓音轻蔑斥道:“今日是妖牢竣工的最后一日,一只野山鸡也敢碍事,胆子不小啊!”
彩依慢慢找回呼吸,知道那根金簪算是白搭进去了。
眼见鞭子再次落下来,彩依一不做二不休,抱住了□□精的腿:“爷,爷,你收了我的金簪,就给小女子一个机会,饶了我吧。”
听到金簪二字,□□精肉眼可见地心虚抬头,见其他妖管没注意这边,不耐烦踢腿:“松开!”
羌彩依不松,反倒抱得更紧。
“贱骨头一个!”□□精怒斥,一脚将彩依踹开,眼见她又要扑上来,还要张口大喊,□□精又是一脚。
彩依连人带风被踢开几丈远,全身的骨头几乎都快要散架了。
这只□□精之前活生生抽死过好几个妖奴,此刻正气势冲冲地朝着彩依走来。
就在□□精还有几步远,忽然,远处擂鼓声响,是午食时间到了。
□□精扭头看了眼,一声冷哼,将扬起的鞭子收进腰带,转身扭着腰招呼远处另一个妖管喝酒去。
妖奴们如获大赦,原地放下筐篓,纷纷去排队抢午食。
那个此前站在彩依前面的女子,放下背上筐篓,不慌不忙,捂着受伤的右肩,扭头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老六,你没事吧。”她扶住彩依。
彩依从地上站起来,孱弱道:“当然有事,差点没命了。”
小六看着她满身的伤和血,心疼道:“还有不到一刻就是午食了,怎么在这节骨眼上白白挨一顿打。”
“你呢,肩膀和胳膊还好吗?”
“哪有你伤的重。”
彩依半个身体靠着小六支撑,俩人朝着妖奴固定的休息区域走去。
妖奴没有自由可言,每天只能在被规划出的固定区域活动,若是随意踏出一步,被哪位督察妖管瞧见了免不了一顿毒打。
休息区是个半凹进去的大山洞,一走进去,臭汗酸馊各种混杂异味扑面而来。
彩依在不起眼的角落靠墙坐下,现在排队已经抢不到午食了,小六从怀里掏出早上没吃完的馒头,一人一半。
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馒头,彩依笑了笑。
想当初,她们就是因为一个馒头结缘的。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笑出来,老六你真是行!”小六嚼着馒头惊奇道。
彩依收敛一丝笑:“小六,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六道:“就剩最后一个馒头,我没抢赢你。”
等了会儿,小六不再吭声,彩依不满:“就这?最后的一个馒头,鬼分你一半的?”
馒头太干,小六噎了一下,因为没水缓了许久:“老六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下午妖牢竣工,我们可能再也离不开这里了。你不是还要回家,回那个叫尧山的地方。”
彩依顿了顿没说话,小六一看以为自己惹她伤心了。
这里可是修建在凤歧山后山的妖牢,前山就是无戟殿,在妖尊的眼皮子底下,她们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小六心里很难受,想说些什么,却见面前女子悠悠往后一靠,一声叹惋。
“可惜了我那支纯金打造的金簪,那□□精真是长得丑还玩得花。”
彩依正心疼着自己的金簪,忽听见吸鼻子的声音,转眼看见小六眼眶红了。
她笑着捏捏小六的脸:“哭什么,瞧瞧,多好的姑娘越哭越丑。人间九州有种斗蛇的乐趣,我画几条蛇让你斗斗。”彩依用手指在地上画着。
小六反倒越哭越凶,止都止不住,彩依哄了一会儿,这才让她把金豆豆止住。
小六声音哽咽未消,看向彩依道:“老六,你呆在你家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
彩依想帮她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是啊,怎么就来了这里。
一个月前,离恨天,僻远东侧一座不起眼的仙山——尧山。
彩依挎着竹篮推开小院竹门,准备去掐几把荠菜回来煮粥。
这日阳光晴朗,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花,雨后所有的颜色都变得格外明媚。
她在山上遇见了一个着一身黑衣的男人,尧山百年都不见外人,没等她出声,黑影就倒了下去。
彩依看着人身上的血,几经犹豫,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当天晚上荠菜粥刚熬好,那男人就醒了。
伤没什么大事,就是……人,不说话,不闹腾,也不动。脸上永远挂着你欠我万两黄金的表情。
彩依一边盛粥,一边偷偷瞄他,越看越像人间九州那些村舍里,端坐守门的大黑狗。
可惜啊,这人不说话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一旦开口,彩依就必然要翻白眼。
“又黑又丑,本尊才不会吃这些东西。”
“鸡妖,胆大妄为!本尊的身子你也敢碰!”
“本尊问你,离恨天上阙仙京除了朱颜殿,哪里还有普灵灯?”
“信不信本尊立刻杀了你!”
……
对此,彩依除了快翻上天的白眼,还有内心狂啸的:滚滚滚滚滚!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半个月后,离恨天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朱颜殿走水了。
离恨天上阙仙京,千百城池,亭台无数,楼阁万里。
朱颜殿位列六大殿之中,主掌丹药炼制和医理之术,每日辰时殿门打开,各殿各宫的仙役就会按时来取提前预定好的仙药丹丸。
看着远处夜色中,猩红火舌熊熊吞噬,黑烟滚滚,彩依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是夜半了,那个叫司空无寂的男人还是没有回来。
设计敲诈,套出这狗男人的名字其实也简单,彩依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然后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她好像看见了天兵天将?
不甚在意,一转头,彩依就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当夜,朱颜殿起火。司空无寂夜归,还惹来了一群天兵天将。
彩依从未觉得自己的脑壳如此疼过,她站在一众天兵和司空无寂的中间,焚心煎熬。
现今,彩依身边挤满了脏臭休息的妖奴们,正是午后小憩的时间,鼾声连连。
她没想到司空无寂直接承认是自己火烧了朱颜殿,并大摇大摆地将她掳走,然后随手将她丢在黑风妖岭的这处妖牢。
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该死的狗男人现在在哪里,她迟早要好好算算这笔账。
突然,高台擂鼓声响起,三长三短,这是妖牢彻底竣工的信号。
所有妖管面目狰狞,扭了扭脖子,伸展筋骨,鼓声意味着他们要开始清点妖奴数量,悉数押进妖牢。
方阵队伍井然有序,每两个妖管带着一队方阵,排队进入那黑魆高耸的妖牢城门。
小六站在方阵中间,彩依则站在靠外的位置。
还是那只□□精,和另一个蜥蜴精负责监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