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伏跪一地的妖奴中,一个石头怪只身飞出来,摇摇晃晃地悬在了妖尊的面前。
“妖尊饶命!妖尊饶命!小的什么也没做啊!”
“本尊当然知道。”
回应的是一道漠然轻悠的声音,透着上位者独有的气场和凌傲。
石头怪破涕为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妖尊放过了自己:“谢尊上不……”不杀之恩。
话未完,只见高台上五官俊逸的男子冷淡侧眸,面无表情,手腕一转。
空中传来一阵连续的“卡嚓嚓”声响,石头怪撕心裂肺地惨叫,直接变成了一堆白色的齑粉。
司空无寂拎着黑色的袖角一抖,那堆落地的齑粉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瞬间散了个干净。
眼都不眨,司空无寂继续挑下一个。
公鸡头,母鸡头,点到哪个是哪个。
又一个人影飞了出来,是个八爪蜘蛛精,司空无寂端详了片刻却没动手。
这短短的瞬间蜘蛛精已经把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一遍,祖上无能无德只会积仇攒怨,这下好了,报应全在自己身上。
就在他要慷慨赴死的时候,只见司空无寂摇了摇头,眼神嫌弃,随手一挥将蜘蛛精丢了回去。
“长得太丑,脏手,毁心情。”
蜘蛛精:“……”谢尊上不杀之恩。
羌彩依:“……”合着丑就是一张保命符。
美丽果然是个刺向自己的杀手锏。
好巧不巧,下一个飞起来的不远不近,正是彩依前面的那位。
听着那一声惨叫,她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位乌鸦大哥丑得很有个性。
然而见到是鸟类,司空无寂狭长的眸悄无声息地黯淡几分。
只听见乌鸦大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哀嚎,满天纷纷扬扬飘落着黑色鸦羽,鸦鸟的毛被拔了个干净。
乌鸦大哥大抵是受不了折磨,想要尽全力最后挣扎一番,然而,司空无寂直接唤出了自己的法器折孚剑。
乌鸦大哥被捅了个透心凉:“……”说好的,长得丑,脏手又毁心情,怎么到他这就很有心情了。
彩依:“……”不能长得好看,也不能太丑。
侧脸有雨滴砸落,顺着脸颊往下滑,彩依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是乌鸦大哥的血。
司空无寂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眸中光影阴晴不定,随即指尖操控,折孚剑在妖群中大杀四方,像砍野菜一样,一片又一片倒下去。
忽然手指一顿,横杀浴血的折孚剑倏地停下。
彩依心头一惊,危险的气息近在身边,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鸣响,她突然一懵似乎意识到什么。
——那把寒光森森沾满血的剑,不知道何时悬在了自己的头顶。
看台上,司空无寂垂眸,一根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红色细绳绕在右手腕上,透亮的红色光芒闪动。
一瞬,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攥住他的心脏。
入鬓剑眉皱起,心脏几乎要被捏爆,疼痛令司空无寂的嘴角直抽搐,却不能阻止他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森森白齿。
“找到了。”修长的手指一勾。
“啊啊啊啊!”
心脏失衡杂乱地怦怦跳动,彩依从妖群中飞出,她闭上眼,感觉身体被操纵着飞速向前,然后又猛地一停。
她没敢睁开眼,脑子却在飞速转着。
有衣服抖动发出的簌簌声响,有人在靠近,彩依心快要跳出嗓子眼,脖子后汗毛倒竖。
骤然,脸颊上一冰。
高强度紧绷的状态下,这种触感当即激起彩依一身鸡皮疙瘩,不仅是太冰太凉,还有那种动物遇到天敌时的那种本能悚惧。
眼皮猛地掀开,一张五官绝伦的脸跃入视野,眉眼似天边倒悬的皓月,清冷漠然。
彩依惊诧:“司空无寂?”果然是他。
这张脸看了半个月绝对不会错,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也许这个狗男人是妖尊座下的哪位妖君,万万没想到……
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不是老头子的那种嘶哑声。
一旁把守的妖兵闻言,立刻喝声:“放肆!妖尊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司空无寂眼睫微微簌动,目光流转,冰凉的手指正停在彩依的脸颊上,将她脸上的血迹抹开,整张脸有种别样的凄零惊惶的美感。
彩依像是没听到妖兵的话,一掌拍开了司空无寂的手,“骗子!你火烧朱颜殿,还嫁祸给我。”
司空无寂盯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冷而犀利的眸微微眯起,“你刚刚不是还很恐惧本尊,现在不怕了?”
彩依道:“你难道忘了一月前,你差点死了还是我救的你!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不光是一旁的妖兵,所有的妖奴心里也是一惊,一只平平无奇的山鸡,能直言不讳地叫出妖尊的名讳,已经令人大骇,竟然还是妖尊的救命恩人?
何德何能,几世福气,才能称得上是妖尊的救命恩人?
彩依:“……”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去。
司空无寂眼皮半开半合,语气轻慢戏谑:“哦,原来是救命恩人,那本尊可要好好确认确认。”后两个字尾音辗转拉长,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铮——
折孚剑弹出一声剑鸣,归回主人手中。
司空无寂盯着剑,幽深的眸暗藏汹涌,眼珠转动,目光又邃静地落在女子的脸上,沿着那些被抹开的血痕看去。
彩依头皮一阵发麻,脸颊上又是一冰,浑身战栗起来。
有微微刺痛的感觉传来,锋利的长剑指着自己,剑尖戳着肌肤,缓慢顺着下颌线移动,像一条蛇滑过。
剑勾着下巴,将她的头抬起。
剑尖又顺着女子纤细修长的喉咙,一路蜿蜒而下,最后停在肌如玉脂的锁骨上。
他终于正眼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多日不见狼狈了不少,这停下的动作,似乎是留一个空隙让她说话。他很有耐心地等待。
目光交触,彩依惨白的唇却是抿紧。
没等到话音,司空无寂也不介意:“本尊在尧山没少吃你的苦头,如今到了我的地盘,滋味如何?”
话毕,剑尖带着凶猛,挑开彩依那件脏兮的粗服,半个光滑的肩露出,像是雨后冒出的鲜嫩笋芽。
剑尖一转,没入肌肤,鲜血从左肩汩汩而流。
彩依痛哼一声,眼冒金星,司空无寂看见右手腕上的红绳竟然没亮,深黑的眸闪过一丝狐疑。
她不害怕?
司空无寂抽回剑,剑上染着粘稠的血,彩依站不稳,骨碌碌滚下高台,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彩依终于验证猜想,司空无寂果然不会杀了她。
只是,这狗男人真的是记挂救命之恩吗?
-
“人关在了何处?”
“奉尊上所言,关在了一座偏苑,差了一队妖兵把守。”
司空无寂脱了外衣,踏进澡池子里,水汽氤氲,隔着一道屏风挥手,外面候着的妖兵退去。
等在门外已久的东境之主白已和妖兵擦肩而过,手里的玉箫敲了敲,这才踱着步子走了进去。
“尊上。”他对着屏风行了个礼。
司空无寂闭着眼,双臂靠在池壁上:“事情办得如何?”
白已道:“尊上所中的咒甚是奇怪,网罗四合宇内的志怪奇书都未曾搜罗到,唯有在一本名不经传的古书上见到记载,与尊上症状相似。”
司空无寂问:“解法呢?”
白已顿了顿,沉吟:“古书所载,此咒名为焚暮咒,寥寥几语只记了用处,并没有来源和解法。”
司空无寂猛地睁开眼:“简直荒唐,要本尊将性命绑在一只不起眼的鸡妖身上,她生则本尊生,她死则本尊也不能苟活。”
白已道:“尊上息怒,那小妖全然不知,只要严加看管不出任何危险,于尊上而言并无大碍。”
司空无寂眉宇阴鸷:“若是如此便也简单。”
白已听出语气不对,问:“尊上何意?”
“本尊有所洞察,但今日得以证实,倘若那小妖极度恐惧、害怕,”司空无寂望着右手腕的红绳,“此咒就会扼住本尊的命脉,要捏爆本尊的心脏,生不如死。”
白已一惊,世间邪恶歹毒的阵法咒术不少,多是一击毙命,但如此俩人同中咒,以一人控制另一人的咒术却是少见。
“白已困惑,那小妖并不知情,尊上又是如何中咒的?”
司空无寂勾起自己飘在水面上的一缕发丝:“大概是本尊对她起了杀心的时候。”
黑风妖岭往生河断流,魂灵无归,魂灵生怨成了恶灵,唯有离恨天朱颜殿中的普灵灯才能净化恶灵。
然而司空无寂取灯容易,却难料想普灵灯一旦离开朱颜殿就会自行熄灭,再也无法燃烧。
事未了,又被一个出奇敏锐的巡使发现气息,不得已落到一座毫无人烟的偏山。
只是,如此荒僻的远山竟然有人——一只鸡妖。
被发现的那一刻,司空无寂的确动了杀心,此小妖修炼仙灵之气,必然是离恨天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她灵力薄弱,不动声色地除掉一只小妖对于杀人如麻的妖尊而言,轻而易举,小事一桩。
但怪就怪在,要动手时,突然有股更为霸道诡异的力量,扼住他的命脉,捏住他的心脏。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白已手中的玉箫穗子微微晃动,他看着屏风上绣着的整个黑风妖岭的地势图,道:“尊上大业未完,先有恶灵肆虐,后有北境之地遥望无归,如今软肋横生,白已愿为尊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空无寂捻着缠在指腹上的发丝:“那小妖略通医理之术,本尊所观,不学无术,半吊子一个,且好吃懒做,掀不起什么风浪。”
“北境那边如何了?”
白已禀告:“探子回信,北境之主果然在暗处招兵买马,集结大军。”
“集结的如何了?”
“三十万。”
一声轻嗤从喉咙里漫出,浮荡在这整片水池中。
“倒是本尊小瞧了那位北境之主。”
白已问:“那尊上我们该当如何?”
司空无寂道:“不急,先等个好时机去会一会这位北境之主。”
-
一连多日没睡个好觉,这一昏,彩依索性昏天暗地,一通大睡。
如果不是从床上翻到地上,咚一声撞个结实被疼醒,恐怕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
“你可算是醒了。”彩依被一双手扶起来。
定睛一看,她推开来人:“你是谁?”彩依环顾一圈,又问,“这是哪?”
“无戟殿的偏苑秋芜苑,你被妖尊禁足在这里了。”
彩依看着眼前芙蓉般动人的小姑娘,这张面孔她从未见过,但隐约却有种熟悉感。
“你……你是小六?”
小六秀眉一挑,开心地凑过来:“老六你认出我啦!”
彩依嗅了嗅空气,那股腐臭味没有了,又看了眼小六陌生的脸:“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
小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我贪玩离家,不小心附到一个快死的鼠妖身上,你昏了过去后,妖尊又杀了不少妖奴,我就在其中。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巧的是,妖尊的折孚剑能让我脱离躯壳。”
彩依并不惊诧,她早就发现小六的异常,肢体不协调是其一,身体腐烂常有隐隐约约的腐臭味,睡觉时说的梦话也与鼠妖身份不符。
彩依道:“那矜然是谁?我常听你夜半呓语提到这个名字。”
小六道:“是……是我,我叫陆矜然,是从幽冥鬼域来的。”
“原来是鬼魂。”
“老六,你也不叫老六吧?”小六试探问。
彩依笑了笑:“自然,我叫羌彩依,算是……从离恨天来的。”
“我睡了几天?”彩依问。
小六伸出四根手指头。
“你说,司空无寂将我禁足在此处,他怎么不杀了我?”彩依撩开被子坐回被窝,“我得想办法见他一面。”
小六一听到妖尊的名字,明显有些瑟瑟发抖:“你还要见他一面啊?”
“他法力远在我之上,要想离开这里回到尧山,自然要从他身上下手。”
“那我们……怎么见他?他可是妖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