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雪地,发出沉闷而急促的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这支奇兵的出现,完全出乎流寇的意料。他们原本以为官兵主力皆在雪坡之上,后方空虚,那诡异的“呜呜”号角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让他们心神不宁,仿佛预示着四面楚歌。此刻被辛威率领的骑兵自村后猛冲而出,顿时阵脚大乱,哭爹喊娘,四散奔逃。骑兵过处,刀光闪烁,血肉横飞,瞬间便将那些留守的流寇冲得七零八落!
冲击雪坡的流寇们听到后方传来的凄厉惨叫和喊杀声,不由得心神大乱,攻势为之一缓。雪坡之上,李昭宁的亲卫们早已拔出腰刀,组成一道坚固的盾阵,面对嚎叫冲来的流寇,他们神色冷峻,队列稳固。当前排流寇挥舞着兵器试图突破时,最前列的亲卫们步伐统一,盾牌猛地前撞,同时数柄雪亮的长刀自盾牌缝隙中精准刺出,瞬间便有数名流寇惨叫倒地。他们的配合默契而高效,硬生生将流寇的第一波冲击顶了回去,阵脚丝毫不乱,展现出精锐之师的强悍战力。
然而,变故并未就此结束!
就在辛威骑兵从后方发起冲击,吸引了大部分流寇注意力,使得冲击雪坡的流寇攻势稍缓的刹那——
从村子西侧的几间破屋暗影中,猛地窜出十数道黑影!
这些黑影动作迅捷如鬼魅,身形矫健异常,手中持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带着倒钩的弯刀和沉重的骨朵。他们甫一出现,便如狼入羊群般,朝着那些正在围攻雪坡的流寇侧后方冲杀而去!他们的时机把握得异常精准,正好是流寇因后方受敌而阵型出现松动的一刻!
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下手更是狠辣无比,每一刀每一击都直指要害,竟是比望川军的亲卫还要凶悍几分!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人的装束与寻常汉人截然不同,高鼻深目,发色微卷,在火光的映照下,双眸竟隐隐泛着幽绿的光芒,如同暗夜中捕食的饿狼!
为首的一人,尤其引人注目。
他身形极其高大英挺,即便在混乱的战场中也如鹤立鸡群。肩宽腰窄,动作间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与猎豹般的敏捷。虽然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青铜兽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从他裸露在外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依稀可以判断出其年纪尚轻,约莫不过十七八九的模样。
他手中竟是两柄造型奇特的弯刀,舞得密不透风,如同一团死亡的旋风般切入敌阵。他的刀法迅猛、凌厉、且带着一种蛮荒的野性,每一次出刀都快到极致,角度刁钻狠辣,流寇们根本无法抵挡,往往只看到一片令人眼花的刀光闪过,便已咽喉中刀,血溅当场。他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血腥的狩猎,而那些流寇,便是他眼中的猎物。
火光跳跃间,隐约可见其面具后那双幽绿的眸子,此刻正燃烧着嗜血的疯狂与刻骨的仇恨。
这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如同从地狱中杀出的修罗,瞬间便将流寇的后阵搅得天翻地覆。那些原本一心向上冲击的流寇,本就因后方辛威的骑兵而惊慌,此刻侧翼又遭此凶悍突袭,更是雪上加霜,顿时阵脚大乱。
“是昆伽部的余孽!他们……他们是冲着‘黑狼旗’来的!”一名流寇头目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与绝望,嘶声大叫起来。
然而,他的叫声很快便被一声凄厉的惨嚎所取代。那戴着兽面具的英挺青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双刀交错,只一瞬间便划开了他的胸膛,那兽面具下似乎逸出一声低沉而含糊的异族音节,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与李昭宁的号角伏兵形成了诡异的“默契”,让原本已经陷入胶着的战局,再次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李昭宁立马于雪坡之上,并未下令亲卫追击溃散的流寇。她柳眉微蹙,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些突然杀出的异族人,特别是那个勇悍异常的绿眸青年。
荀远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低声道:“殿下,这些人……似乎是羯人的一支,昆伽部。传闻昆伽部数月前被赤狄哈丹王子所灭,主力尽丧,族地黑石寨亦遭血洗,没想到竟还有余部流落至此,而且看样子,他们与这些常在望川北部活动的‘黑狼旗’流寇之间,确有血海深仇。”
李昭宁微微颔首,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个绿眸青年身上,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传令下去,”她沉声道,“命令我方将士,控制雪坡,清剿试图逃窜的流寇,暂时不必理会那些异族人。待战局平息,再看他们意欲何为。”
战场上的局势已然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原本还气焰嚣张、试图冲击雪坡的流寇,此刻在三面夹击之下,已是兵败如山倒,哭喊着四散奔逃。
辛威率领的五十精骑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在村内来回冲杀,将那些试图顽抗或聚拢的流寇一一斩于马下。他们配合默契,刀法狠厉,显然是久经战阵的精锐。
而那十数名昆伽部余孽,更是如同复仇的厉鬼,追着那些逃窜的流寇不放。他们对这片土地似乎极为熟悉,总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窜出,将试图躲藏的流寇揪出来,然后用手中的弯刀,以最残忍的方式结束其性命。他们下手毫不留情,仿佛与这些流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每一次攻击都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那名戴着兽面具、双眸幽绿的青年首领,更是勇不可当。他身形如电,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自如,手中的双刀使得密不透风,所过之处,流寇纷纷毙命。他似乎对流寇中的头目格外“青睐”,总能精准地找到目标,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斩杀。
然而,困兽犹斗,垂死挣扎之际往往最为疯狂。
就在大部分流寇已经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之时,一名流寇头目竟嘶吼着从一旁尸体堆中暴起!他手中紧握着一把短斧,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竟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离他最近的马元举!
马元举此刻正躲在几名亲卫身后,眼看战局逆转,心中稍定,却万万没想到危险会从这个方向突然袭来!他只觉一股腥风扑面,那流寇狰狞的面孔和高举的短斧已近在咫尺!
“啊——!”马元举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他想躲,腿却软得像面条,想喊救命,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斧刃在眼前急速放大,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瞬间便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对死亡的无边恐惧。完了,今日吾命休矣!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马元举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噗嗤”声,以及重物倒地的轰然巨响。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
他僵硬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名流寇头目双眼圆睁的脸。那张狰狞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疯狂的表情,只是眉心处,赫然多了一个血洞,一支乌黑的狼牙箭,从前额贯入,自脑后穿出,只留下微微颤动的箭羽。
那流寇头目高举着短斧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沉重的身躯就倒在他脚边不足半尺之处,溅起的雪沫和血珠甚至打湿了他的官靴。
马元举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极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虚脱。
他下意识地循着那支箭来时的方向望去——
雪坡之上,风雪迷蒙之中,一道纤细而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她手中那张沉黑的古弓弓弦兀自轻微震颤,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雷霆一击的余威。她并未看他,也未看那倒毙的流寇,只是缓缓垂下了手臂,将弓重新背负于身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烟火气,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不过是随手拂去了衣上的一片落叶。
夜风吹起她斗篷的衣角,在晦暗的火光映照下,勾勒出她那张清冷平静的侧脸,以及那双在暗夜中亮得惊人的眸子。
这一刻,马元举甚至忘记了恐惧,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战栗。
“福安,”李昭宁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救下的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去看看马大人,莫让他惊惧过度,真出了什么岔子。”
“是,殿下。”福安应声上前,查看马元举的情形,只见他已吓得面如金纸,浑身抖如筛糠,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嗬嗬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