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句,章程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副驾一扔,手机屏幕在暗夜里闪烁着微弱的光。
他双手捂脸,深深叹了口气。
真的没有办法,还能去哪里搞钱?赚钱很难的。
他尝试过很多次,每次都用尽全力去推一扇紧闭的门,每次都失败了。
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拖欠的房租、足浴店的欠账、网贷的利息……每一项都是无底洞。
开网约车总是擦擦碰碰,有些不能走保险,只能自费,要赶紧去修。要不然车子卖相不好,很多客人嫌弃。
房租是要付的,他已经欠了一周,幸好每天早出晚归,房东堵不到他。
足浴店的欠账也要付,他最近一直不敢打足浴店门口路过,怕老板娘追出来找他要钱。
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他熟练地翻找网贷APP,挑选没有下载过的,选了半天,挑中一个,点进去输身份证号,又输验证码,借到三千。
钱一到账,立刻卸载。
“三千,少了点。”他喃喃自语,心里清楚这点钱,对于解决困境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只能去金花城试试了。
他将三千块钱全部转入金花城的账户。
他开始了赌博,大轮盘、钓鱼,一个个游戏轮番上阵,看着账户余额不断增长,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沉浸在这种刺激和快感中,暂时忘记了拖欠房租的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半小时后,所有的钱都输光了。
看着账户余额重新归零,他很懊恼自责,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一点都控制不住!”他痛苦地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绝望和无助。
其实论用钱,现在最着急的是房租,早知道会输光,就用来付房租了。
他有些怕今天晚上回去,房东站在门外堵他。
他下意识攥紧方向盘,指节在皮革包裹处压出青白痕迹。
车窗外飘着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房东王姐臃肿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浮现:褪色的玫红珊瑚绒睡裤,永远沾着油渍的棉拖鞋,还有她攥着钥匙串时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上周她叉着腰,堵在巷口的模样又刺进脑海,"小章啊,水电费可都含在房租里了,你去附近问问,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带着蒜味的吐息喷在他脸上,"你这拖到月中还不交,我屋里八十岁老太太吃药的钱都要垫进去......你也可怜可怜我,为我想想!"
车里仪表盘显示温度零下五度。
实在没办法,只能在车里将就一晚。
可是车里真的很冷。
全身所有的钱加起来是247块,这不够付房租的。
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要不······去找齐麟借点?
这个名字,在喉头滚了半圈就灼得生疼。
章程心头一跳,虽然知道齐麟住梅湖别墅,但是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具体楼栋,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天在下雪,齐麟正在家里给老婆堆雪人。
他站在庭院草坪上,穿着家居服,袖口沾满晶亮的雪粒。
他堆出一条跃起的鲤鱼,庭院里松枝承不住积雪的刹那,他用树枝划出鱼鳞,客厅里的暖黄灯光泼在雪地上,玻璃窗后嗔笑的身影泛起蜂蜜色光晕。
"把鱼尾巴翘高一点,显得活泼!"顾晴走出来,站在门廊下,捧一杯热可可,肩膀上披着羊绒披肩,笑吟吟地看着。
齐麟完成最后一片鱼鳞,回到门廊下,脱掉手套,摸摸她的脸:“站屋里就行了,怎么出来了,冷不冷?”
“不冷啊。”
齐麟牵着她的手回屋子,夫妻两个站在客厅,一起看外面的雪雕。
大雪落了又化,天越来越冷。
章程左思右想好几天,还是一筹莫展。
找齐麟借钱是唯一的办法。
他将车停在路边,神游天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他和齐麟都长在H州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山好水好,以产茶闻名。
当地都是茶山,整个小镇的人聚居在茶场附近。
齐麟家的茶场在当地很有名,附近的大人都在齐家茶园工作。
小镇上人口不多,只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他和齐麟一直都是同学。
齐麟是家中独子,自小生活优渥,在大家还没出过H州的时候,齐麟就已经去过美国,去看NBA现场,还找喜欢的篮球明星签名,齐麟带那个签名篮球去学校,大家都很羡慕。
齐麟的新球鞋上也有签名,黑色顺滑的英文笔迹。他穿着那双新球鞋打球,风头盖过球场上所有同学。
齐麟那时候就很帅,唇红齿白,英俊帅气,还出手大方,同学们都喜欢他。
老师也喜欢他,对着齐麟说话都温柔几分。
一点点的与众不同让人嫉恨,超脱的与众不同让人敬仰。
那时候齐麟暑假去日本玩,带回来最新款游戏机。放学了齐麟就招呼同学去他家里打游戏,呼朋引伴,很多人去齐家的大别墅一起玩。
同学上门,齐阿姨总是拿很多零食糖果出来招待大家,巧克力是从欧洲带回来的,印的字母不像英文。
章程还记得那颗巧克力的味道,齁甜。
那个时候的自己,灰暗地像背景板。
那时候他就很胖,父母说他小孩子长身体,费衣服,就老是买很大的衣服给他穿,希望可以穿久一点,不用经常买新的。
这导致他现在穿不了合身的衣服,觉得紧紧贴在身上,总是勒脖子,让他喘不过气。
爸妈想要做茶场的主管,就打算全家一起发力,让儿子也去拍齐麟的马屁。
爸妈教他要跟着齐麟,要去讨好少爷,齐麟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可是章程木讷地很,也不会说话,太不起眼了,齐麟根本不和他一起玩。
后来他们初中毕业,齐麟去外地读书,他们再没见过。
章程学习不好,去读了中专,后来读不下去退学了。
退学之后,他浑浑噩噩,一直走到现在,欠了一屁股债。
他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怕开车再出点什么事情,索性早点收工回家。
出租房不知道哪里漏了一条缝,有冰冷的风在屋子里撞来撞去,吹得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章程从衣服堆里抽一件厚棉袄出来,披在身上。
这是去年在工地旁边的旧货摊买的,看起来很新,其实不暖和。
有人说那些衣服来路不正,但是管他呢,便宜就行。
他靠在沙发上,吃一块巷口买的梅干菜烧饼,这就是晚饭了。
忽然“砰砰砰砰砰”,蓝色铁皮门响起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房东太太的手腕镶着金镯子,正狠狠砸门板,伴随她尖锐蛮横的喊声:“章程开门!”
巷口路灯的昏黄光晕在她鬈发间凝成油渍,有邻居下班回来,缩在电线杆后窃窃私语,探头探脑地看。
铁皮门本来就薄薄一层,被踹几脚,很快露出大缝隙。
章程害怕到极致就不怕了,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烧饼。
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外面房东在喊:“小章,我知道你在家里,快点开门!”
章程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铁皮门,房东太太好悬没往前栽个跟头,险险站稳。
门一开,屋里冲出一股发酵过的温热馊味,直冲面门。
冬天长久没透气,屋子里闷到发臭,角落里的垃圾很久没扔。
小飞虫嗡嗡嗡,在垃圾袋上方迟缓徘徊,章程侧身站着,露出屋里模样,能看到地上扔着脏袜子,还有团成一团用过的纸巾。
"小赤佬!"房东改用手提包撞击门框,"房租拖一个礼拜了!你当我做慈善啊?"
巷口有邻居的小吃车开过,混着附近屋子里麻将牌推倒的哗啦声,倒像给这场独角戏配了画外音。
房东太太六十多岁,肥肥壮壮,精明市侩。
她捏着鼻子,根本不想和章程说话,但是没办法,该说的还是要说。
她拧着眉,将章程一推,拨到旁边,探身往里,环视一圈,嫌弃地不肯走进去。
她隔着门槛跟他说话,怕章程听不懂是在骂他,就方言里夹杂些普通话:“哎呀造孽,你个瘪三,把我那么好的房子糟践成这样。天天不出去工作,好吃懒做,你要烂死在里面。”
章程就站门口,近到能看清房东嘴唇皮干燥翘起,声音太刺耳,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房东看他木木的样子,油盐不进,只能说:“房租呢,你也欠了有段时间,要是还付不出来,那我小庙容不起你个大佛,你尽快搬走!”
章程忽然福至心临,挤出最和善的笑容,整个人表情扭曲起来:“再给我一周!就一周!我就交钱,真的真的!”
他突然好几个九十度鞠躬,大声保证:"您放心!”
房东一点都不相信,但是新租客不是立刻能有,就说:“三天!我来收房,你要不走,屋里东西都给你扔掉!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有了直视房东的勇气,保证道:“那行,那行,三天就三天!”
房东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年轻人的相貌,现在看来,章程浓眉单眼皮,嘴唇略厚,显得憨厚老实。
看着老实有什么用,做出来的事情叫人看不上,房东嫌弃地说:“我只有这点耐心,三天后交不了,你不用来这里住。”
章程一看房东愿意宽限,马上说:“好的好的,谢谢真是谢谢你,你放心吧,放心啊。”
章程笑容太热切,太讨好,单眼皮的眼睛笑得挤成一条缝,嘴角努力向上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