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王姐倚着斑驳的门框，好言相劝：“小章啊你别为难我，想租房子的人多得是，都在排队等，多少人想来看房，我都回绝了。所以，我对你是仁至义尽了。你这屋子腾出来之后，我还得找人重刷墙面呢。你抓紧时间，赶紧交房租吧，就三天！”

    王姐说完，嫌弃的看一眼屋里，转身走了，脑子里还盘算收回房子后，要怎么清理，才能弄成能住人的样子。

    章程关上门，后背靠在门板上，脑子嗡嗡的，像蒙着一层纱，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三天时间，算上之前欠的房租，一共几千块钱，跑网约车是赚不来的。

    他贴着门板缓缓下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

    寒意慢慢侵袭全身。

    他打了一个寒战。

    章程双手抱着头，后脑砰砰撞门，像感觉不到疼痛，耳蜗里有蜂群轰鸣。

    他坐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来，拿着车钥匙，脚步沉重地走出房子，回到车上。

    目光呆滞得像行尸走肉。

    有枯叶粘在挡风玻璃的雨刷夹缝里。

    后视镜中，小巷子正被浓稠夜色吞噬。

    这天晚上，章程来到了梅湖别墅外面。

    梅湖别墅外的雕花铁门亮着鎏金暖光，保安亭顶部的旋转监控器扫过柏油路面。

    章程触电般直起脊背，瞥见后视镜时僵住：镜中男人蓬乱发间粘着头屑，领口洇着可乐渍。他要这样去见齐麟吗，像一个流浪汉的样子。

    章程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痴痴遥望梅湖别墅小区出入口，等了半天，反应过来，小区可能不止一个出口。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齐麟？

    同一时刻，城中村巷道里，周达明带着徒弟，一边问路，一边走到章程家门外。

    王维舟打着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头"空调维修"的褪色广告，站在一扇蓝色铁皮门外："师傅，就是这里了。"

    他们头顶的电线低垂，纵横交错，分割夜空。

    一街之隔有棋牌室在营业，传来哗啦啦的麻将洗牌声。

    两人咚咚咚敲门，屋子里很黑，没有动静。

    王维舟趴到窗户口看看，隔着玻璃，里面黑漆漆的，手电筒亮光扫过屋里，照见破旧的沙发，小山一样的衣服堆，吃完没扔的泡面盒。

    屋里没人，王维舟耸耸肩膀：“师傅，章程不在家。咱等一会儿吗？”

    周达明点点头，四处看看，打量环境。

    前几天下过雪，背阴处还未化完，凝着森森寒气。

    周达明年纪大了，一身的伤，这会儿各处关节隐隐痛起来。

    转年的九月他就要退休了，他想在退休之前再过一遍这个案子，求个心安。

    有邻居骑着电动三轮车路过，周达明拦下来：“你好，你知道章程是住这里吗？”

    路人看看两人的警察制服，有些畏缩，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这里的住客经常换的。

    “谢谢你。”

    两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对街麻将室有老太太走出来，佝偻着背，穿着厚重的棉马甲，老态龙钟，离了牌桌就变得迟钝苍老。

    周达明看看王维舟，飘个眼神。

    王维舟走过去问：“老太太你认识这里的章程吗？”

    老太太反应了一会儿，看看两人的制服，变得兴奋起来：“认识啊，你们是警察？他怎么了？犯什么错啦？”

    周达明说：“哦，我们是来登记租户情况。”

    老太太顿时失了兴趣：“我之前看到他出去啦，他开网约车的，大概出去做夜班生意了。”

    “好的谢谢您。”

    师徒两个对视一眼，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

    两人顶着月光，离开了章程的出租屋。

    周一早上，齐麟送顾晴上班，车辆驶出梅湖别墅。

    外面的白色网约车里，章程刚好低头找东西，没有看到。

    奔驰大G平稳行驶，顾晴坐在副驾拿出手机，点开来就看到很多信息。

    都是相熟的同事发来的。

    什么大不了的，这么热闹？

    助理沈君转给她一个热搜链接，标题是某某银行实习生实名控诉经理性骚扰······

    顾晴垂下眉眼，眼眸波动。

    热传视频里，小姑娘穿着柜台员工制服，面容灰败，眼眶红肿。

    她将身份证举在胸口，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诉说入职以来，部门经理对她超乎界限的关心。

    她陆续出示聊天记录，通话记录，展示经理曾经提过的非分要求，如下班后邀请单独喝酒，早上到女生住处门外送早餐，询问女生和男朋友的结婚计划···

    聊天记录里，女孩问经理从哪里得到的住址，经理说看过她入职时填写的个人详细资料······

    事件中的男主是银行国际部的董经理，五十不到，瘦高个子，平时爱好跑马拉松，经常请假，去全世界各地参加马拉松比赛。

    齐麟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一边开车，过来捏捏她的手：“怎么了？”

    顾晴放下手机，无奈地说：“行里出新闻了······”

    等红灯间隙，顾晴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齐麟将她的手捞过去，亲亲手背：“那你们一上午有得忙了。”

    他看看信号灯，问：“今天下班来接你吗？”

    “到下午跟你说。”

    她这会儿心思不在这里，她要好好想想，这个事件里有没有能发挥的地方。

    她要给姓董的一点颜色看看，别以为女的好欺负。

    到银行所在街区附近，远远就看到几辆白色箱型媒体采访车，停在大厦楼下停车场，银行保安站在大厦门口，拉着隔离带，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那些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像一群鲨鱼闻到血腥味，兴奋地在采访车旁边转悠。

    他们不时打量行人，看看会不会刚好是这家银行的员工。

    顾晴让齐麟停远一些，自己下车走一段。

    下车时候，街边停下来一辆黑色私家车，车门打开，行长的秘书杨珊珊也下来了。

    杨珊珊是中式古典大美人，盘着发髻，妆容得宜，身材很高挑，曾经是二级运动员，羽毛球专业。

    当初招聘，行长就取中她运动员的经历，银行内部体育活动很多，觉得杨珊珊可以代表银行出战很多体育比赛。

    后来，杨秘书参加很多行业里的联谊赛，争得很多荣誉，行长很高兴。

    杨秘书运动天赋过人，情商也极高，短短相处就能让人如沐春风，是公关社交的一把好手。

    此刻两个女人默契地对上眼神，打个招呼，稍微绕路，往银行的侧门走去。

    顾晴眼神一扬，示意杨姗姗看银行门口的热闹，圆眼睛眨一眨。

    杨珊珊略微低头，凑到顾晴耳边：“你看新闻了吧，昨天半夜传开的，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

    已经在网上发酵了半夜，要是今天上午银行还拿不出解决方案，那真是要越闹越大，闹到总部去了。

    到时候总部出面，行长必然面上无光，再喜欢董经理也保不住他。

    顾晴点点头：“这下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杨珊珊语气很不屑：“就是。”

    这里的分行没有配备专业的公关部门去控制舆论。

    其实她们各有想法，只是都不想说出来。

    顾晴有心试探行里高层的决策风向，会怎么处理这种事情，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是真有惩戒？

    行里原本有两个副行长，一个在今年办了退休，位置空了出来。另一个志不在工作，是关系户，上个班两天打渔三天晒网。

    顾晴和董明诚都在冲着空出来的副行长位置努力。

    董经理的优势在于性别，顾晴的优势在于工作能力。

    听闻顾晴家和周行长家有旧，父辈是大学同学，交情匪浅。

    当年周行长在大学里担任客座教授，顾晴还是他的学生。

    上班之前，整个银行都知道了董经理这件事，大家眼神乱飞，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顾晴是部门经理，回办公室放好包，就走到外间大办公室，敲敲玻璃隔板，沉着脸说：“热闹讨论完了吗？这件事跟各位都没有关系，上班时间，都回自己位置工作。要是被合规部抓到窜岗私聊，别怪我不救！”

    员工一听都作鸟兽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起来。

    人事部和合规部成立临时公关部门，一早上忙昏头，直到上午10点，才发内部通告，严令不许讨论，不许外传，违者后果自负。

    落地窗外高楼林立，阳光下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冰冷的光芒。

    办公室里温暖如春，丝毫感觉不到外面初冬的气息。

    顾晴站在窗边往下看，高大的梧桐树变得矮小，人好像变成蚂蚁。

    她的手指在咖啡杯口划圈，有暖意传到指尖。

    她和董经理是竞争关系，她也是行长心腹。不管行长出于什么目的，必然会询问她的想法，要好好想想怎么说。

    顾晴走出来把办公室门阖上，回到座椅，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耳机，戴在头上，轻轻按下一处小装置，耳机里有短暂的嘈杂，随后有20层会议室里的声音传来。

    几年前，趁着20楼会议室重新装修，她在里面装了窃听器。

    这个窃听器功率小，范围小，超过这栋大厦就收不到信号。

    她其实没有坏心思，只是想知道领导的想法，提前了解内幕消息，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都是为了工作。

    耳机里有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嗓音嘶哑，估计情绪激动说了太多话······

    没过一会儿有熟悉的嗓音，是人事的胡经理说话，他看似为她着想，言语间却试图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女孩的遭遇，颠倒黑白。

    “你看，你是个女孩子，还年轻，事情闹大了，难堪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