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洲。
大型多人网络在线游戏《武洲寻香记》的主舞台。
柳成妙和隋念实为之奋斗的世界。他们一点一滴、一砖一瓦，昼夜不分，呕心沥血构建出来的虚拟空间。
山川江河，奔流不息。武洲浩大，传奇不止。这是出自网寻公司游戏营销组的一则推广文案，虽然这句话曾被柳成妙大批言之无物、空洞乏味，但至少，它还是可以说明一些问题的。
比如，按照现代单位来换算，武洲国的设定面积……
足足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
武洲国皇宫，凌晨卯时三刻。
天空还未放亮，录芳苑内已是一片人声鼎沸。
“动起来都动起来！今天是先农祭的大日子，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掌史司主教姑姑一声呼号，十余个小姑娘纷纷睡眼惺忪地下了通铺。其中一个女孩生得唇红齿白、秀发乌黑，她的长相极为浓艳，脸上却有一股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合的惆怅。
“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柳成妙无奈地叹息道。
进入武洲世界后，柳成妙便被系统安排到了武洲皇宫录芳苑一名掌史女官的身体里。
掌史女官，顾名思义，就是记录宫中大小事件，帝王早晚起居的专门职业人群。四等女官在宫中品级最低、杂活最重，平时主要负责记载宫中纸张墨砚用度，再抄写些无关紧要的杂文账簿。
这些女官们年纪极小，她们中最大的不过十九岁，最小的也才刚满十四，放到现代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过上了朝五晚十的苦命打工生活。
柳成妙平日里精力充沛，若单纯只是朝五晚九地上班对她来说倒不成问题。她现在之所以会如此哀愁，只因她实在后悔最初搭建游戏世界观时一味追求宏大，没想到有朝一日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系统说，要她和隋念实一起在纯白境界里还原武洲世界，再把这个场景做成全息实景游戏。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少的人手，就他们两个干活，这不得干到猴年马月啊！
姑姑的催促越发急迫，柳成妙紧赶慢赶地完成梳洗、穿好衣服、背起纸墨出发了。
今天是武洲皇室一年一度的农神祭典，不仅当朝皇帝要主持出席，其余皇子公主也都得全体出动。天还没亮，宫中人便开始了筹备，柳成妙随着人流方向不断前进，途径一处别院时，她探头向院中望了过去。
就这么一眼，她便和一位长相清秀的小书童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颇有些英气的青年，只可惜他虽生得明眸皓齿、眉清目秀，但整个人看着气若游丝不说，走起路来也颇有些摇摇晃晃的。
不用问，这当然是隋念实，被系统强行拖入武洲世界之后，他也承袭旧业，夺舍进了一个在宫中做最底层书童的小画师身体里。不论是柳成妙还是隋念实，他们的长相都和从前区别不大，想必这也是系统因忧心二人思乡，而设计出的某种小小巧思。
两支队伍交汇，柳成妙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隋念实身边。
“隋老师，隋老师？”她轻声唤道，“你醒了没？休息得怎么样？昨晚睡得可好？和你同寝那人还呼噜打个不停么？”
隋念实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我倒宁愿我是在做梦……但这还不如做梦呢，天爷啊。”他喃喃道，“好端端的我怎么就穿越了……好端端的我怎么又和你做了同事，难道那些人没有骗我，我真的不论前世今生都得和你这混账甲方纠缠不清么？”
满打满算，这已经是他们来武洲的第十三天了。
这期间，两人光是完成日常的工作就已经几乎拼尽了全力。掌史司的工作又多又杂，柳成妙头两天差点被浩如烟海的账本迷花了眼睛。隋念实说是宫廷画师，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也就是给人磨墨捏肩。若单是伺候人也就算了，可他每次看着那些人是执笔姿势也不对，画出来的线条也如死蛇挂树，精神压力自然是节节攀升。
男女有别，他们每天难以见面，像今天这样能并肩行走的机会实为罕见。不过，有柳成妙的空间在，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还是可以凑在纯白境界内商谈议事。
两人白天干活，晚上就按宫中所见点滴绘画、复原和调试。这小半个月下来，柳成妙空间里已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空荡荒凉了。
在隋念实画画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而是用系统自带的昼夜气候编辑器给天上安了太阳月亮，又拿隋念实随手勾出的线稿造了个小型的人工湖。
就这样，穿越第七天的时候，他们的小世界里第一次有了日升日落。柳成妙为此自诩为纯白境界的造物主，而隋念实对此不置可否。
至于那只叫张勇的三花猫，它和它的猫爬架成了纯白境界内的常驻民之一。它平日里困了就睡，渴了就喝，饿了就下湖捞鱼，还能每天见到柳成妙，整个猫活得是比主人上班的时候滋润多了。
人群不断行进，柳成妙暗自摩拳擦掌。
“今儿个忙完之后，咱们回去做点什么出来好呢？”她野心勃勃地问道，“隋老师，今天应该是我俩第一次去先农坛吧？你觉得你能在典礼期间记住建筑样式，然后晚上回纯白境界画出来么？”
“我再强调一次，我是画画的，不是变魔术的。你这异想天开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忘了我是怎么晕过去的了吗？”
隋念实低声怒斥道：“这么短时间画出整片建筑群，就算是美术组全员出动恐怕也无法做到！这几天我连天带夜地听你使唤只不过是为了能早日回家，你要是再得寸进尺，小心我……”
“小心你什么？”柳成妙眨了眨眼，“你要再在我面前晕倒一次吗？”
“你？”
“还是说，你准备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以后都不再搭理我了？”
“我……我……”隋念实又气又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女人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揭开两人之间的龃龉。他连重复了十几个“我”，最终放弃反抗，自暴自弃地说道：“小心我今晚不去纯白境界找你了！”，
“哟，那可真是吓人。”柳成妙吹了吹指甲，“隋老师既不愿与我共度良辰，那我就只好寻狸奴随意消遣消遣时光了。”
“你爱怎么消遣怎么消遣。”
“你真不来？”
“不来！我要睡觉。”
“可是我会想你。”
“……我求您别想。”
“你不来，张勇也会失望的。”
隋念实噎了一下，他看着柳成妙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有些艰难地哼哼道：“你们都爱想不想！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今儿个也得好好休息一晚！”
“切，那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柳成妙嘴上退让，但隋念实看她那不服气的表情，知道这人肯定没那么好打发。
果不其然，到了先农坛后，柳成妙的眼睛又贼溜溜地转了起来。
“哎，隋老师，你看，你看到祭坛上摆的东西没有？”她兴奋地扯了扯隋念实的衣角，“哎哟，这鸭子成色不错……那些金子是真家伙吗？那老人家穿的袍子好生气派！紫气东来，它叫什么名字？”
隋念实抬眼一瞥，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是武洲国国师，道号名寻法子。他身上那长袍学名为金丝银线天仙洞衣，是道家正统术士才能有的装扮。你难道不记得了？当初这角色还是你突然要我硬加的！三天，我连去白云观采风加画通宵了三天做完了他的人设，你现在跟我说你忘了！？”
“哎呀，我平时要管的东西太多了，哪能全盘兼顾呀。”柳成妙嬉皮笑脸地说，“你对他印象这么深，能不能造个他出来，放纯白境界里给咱俩耍耍？那系统不是要我俩做全息游戏吗，不得加几个NPC进去啊？”
“屋子都没做好就要放人？你别太荒谬！这个需求我不接受。”
“那你画先农坛。”
“太大了，画不了。”
“屋子画不了，那外面这个花园如何呢？”
“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坏了？这园子加神道保守得有五亩地啊！”
隋念实刚想再反驳几句，突然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
“……图纸。”
“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仓库里看见过图纸！”隋念实下意识咬住了嘴唇，“我那个系统，不是只要有画就能复原么？我印象中看见过先农坛的图纸，你说……你说我们能不能直接，按那个复原？”
“哎你别说！你这个想法还真的挺……”
“肃静——”
祭典要开始了，柳成妙和隋念实赶紧低下了头去。玉箫忽而婉转，皇子公主们远远地登上了祭坛。天上鸿雁掠飞，先农坛顶的蓝色琉璃瓦倒映出了天空的色彩，一阵清风拂过，没来由助柳成妙想起了一段往事：
她记得，当初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和隋念实一起定下了这地方的名字。
“隋老师，隋老师。”她轻轻扯了扯隋念实的袖子，“今晚子时，带上你说的画……我在纯白境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