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格斯沉默了片刻后低声确认。
“你的意思是让我投靠你们小姐?”
“你有别的选择吗?”卡勒姆嘴角泛起森然浅笑,以手刀为刃划过弗格斯的咽喉,做出一刀毙命的姿势。“我们家小姐可不接受两头押注的人,你那位鲁本大人难道能接受?恐怕在他知道乌尔利克庄园里有人能救你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给你判了死刑。”
“他为什么会知道?”
卡勒姆一耸肩。“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呀!”
弗格斯咬牙切齿的看着卡勒姆,默默的在心里把他一刀刀的活刮了一遍后才冷笑一声说道:“行,不就是诈骗奥尔森公爵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跟你干了,跟谁干不是干!但是你要向我保证我儿子的安全。”
“没问题。”
卡勒姆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心里却想着万一他儿子出了什么问题,那自己也只好亲自送弗格斯下去拜魔王了。
就这样被卡勒姆扼住命脉的弗格斯在他的一顿忽悠下被迫上了乌尔利克这条贼船,并于几日后带着鲁本的亲笔信与卡勒姆等众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莱恩斯上城的道路。
卡勒姆一走乌尔利克的防御问题一下子全都落在了尼克肩上,他是个身形高大外表憨厚的汉子,虽然没有卡勒姆那么心细,但好在外形足够唬人,一时半会儿庄园内外倒也安宁。
所有人都各行其事,开荒种地有条不紊的进行,照顾婴儿和妇孺忙得热火朝天,铁伊每天蹲在谷仓里照顾那匹受伤的马,就连原来被关押的流寇们也被尼克等人的押去田间劳作了,整个庄园里无所事事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半躺在谷仓屋顶上补眠的明晰,另一个就是时不时跑到阁楼下支着耳朵听婴儿哭泣,然后就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的小孩——奥辛。
本来庄园内院是不允许外人停留的,一方面是因为化龙的这些年她习惯了清静,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防止有人生乱。
可是这个小孩却每每能躲过巡逻钻进来守着他的姐姐和小外甥,被吉塞尔踢出去两次后他不敢再创阁楼了,就只能缩在楼下不起亲眼的角落里听着楼上喧闹的哭声。
十几岁的孩子不懂什么叫责任只知一味担心,种种行为却看的明晰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动起来。
“你每天在这守着,能给你姐带来任何好处吗?”
当小孩试图再次进入阁楼的时候明晰终于看不下去了翻身下了谷仓,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人从内院扔了出去。
“可是……”
小孩踉踉跄跄地站直了身体,想解释些什么就被明晰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他们现在很安全,不需要你来守护。我劝你不如做点儿对他们有用的事情,否则等你姐恢复身体后,依然还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凑近小孩,摸着他凌乱但是柔软的头发,强迫小孩看着她。
“你是男孩,你要学着怎么去保护她,而不是拖累她。”
把小孩奥辛收拾了一顿后明晰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石堡的房间,推开门的瞬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趴在床上的小团子。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反手锁上了门,走过去把小团子从她那堆褶皱的睡衣里提了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
她冷声问道。眉眼清冷,如一江春水清澈却寒气逼人,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感。
但是手中那个团子却不为这股寒气所扰,面对明晰的逼近他反而兴奋的伸出一双小圆手,试图去触碰明晰的眉眼。
明晰抬头去躲,团子的手指堪堪触摸到她的鼻尖,顺着鼻尖一路下滑,仿佛蝴蝶的羽翼掠过明晰的唇后拂过下巴,留下了黏腻的温热。
这种熟悉的黏腻让她想起了某个讨厌的人,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目光有些不善的看着似乎也陷入了呆愣中的团子。
感受到她情绪的团子低下了头,半垂着眼眸,白皙的小脸上有种天然的无辜,让人不忍苛责他。
明晰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小团子身上看到阿伊斯的影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迁怒吧,谁让这两个人都是从莱恩斯王城里走出来的呢。
“我救你,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她把团子放到床上,双手撑在团子两边,俯身望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那我就长话短说。离我远一点,我不喜欢莱昂斯王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魔法师。”
小团子的身体僵硬了片刻,蓦地抬头看向她,猩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决堤般涌出却到底没有溃败,被他硬生生的锁在眼眶内。
若是旁人面对这样一双虽可怜却倔强的眼睛早已生出无限感慨或无限内疚,可是明晰没有,她不曾有任何回避、直视着这双眼睛,内心深处毫无动容。
团子紧咬着下唇,压抑着不断颤抖的身体,终于使泪水夺眶,一颗一颗的落下。他抬起手却没有擦拭腮边的泪水,而是搂住明晰的脖子,使自己一点点的靠近她,直到自己整个贴在她怀里后才用战栗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反驳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是……”
耳边传了明晰的冷笑,让他的反驳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
“就凭这个世界的元素更亲近我。”
明晰一把扯开脖子上的一双藕臂,看着小孩有些狼狈的跌坐到床板上后她才站直的身体,不再去靠近他分毫。
“如果你身体里也留着莱恩斯家族的血液,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明晰的冷漠让小团子倍感委屈,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面对猎人的逼近本能的选择逃避,一张狭窄的床根本没有他藏身的地方,直到他摸到一件柔软的睡衣,熟悉的触感让他来不及多想就钻了进去。
他躲在睡衣下面,哭得更凄惨,一边哭一边反驳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已经死了,还有一个长得很丑的男人想挖我的心脏吃。我是什么奇珍异兽吗?吃了我能长生不老吗?”
明晰看着自己的睡衣再一次变成了团子的外壳,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因为困意而发酸的眉眼。
“所以你就把自己伪装成婴儿?”
那个团子安静了一下,哽咽着低声说道:“我没有!我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一个婴儿。不会开口说话,也动不了,面对危险也逃不了。那一天如果你没来,我就死了。”
说到这里被睡衣裹成的茧裂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露出他红宝石一样的眸子。“我不想死不可以吗?留在你身边不可以吗?”
明晰冷笑了一声。
“你觉得留在我身边就不会死了?”
团子点了点头。
“反正从那一天起那个很丑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说明……他怕你。”
看着团子小心翼翼的眼神明晰没有反驳,她手指一勾,银白色的光芒将整个茧包裹住,把小团子捆成一捆后像一朵漂浮的云似的来到她跟前。
她撩起粘在团子额头上的碎发,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呢,怕不怕我?”
团子沉默了片刻,水汪汪的眸子垂了下去,留还给她的是无辜又脆弱的羽翼,眼睛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他用极低的声音呢喃道:“一开始不怕,后来……有点怕。”
“为什么?”
“你救了我,我不怕你。但是你身上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很可怕……”
小团子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她,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才在心底舒了口气。
“你倒是敏感。”
明晰看着自己掌心银白色的光芒冷笑了一声,人类化龙本来就是逆天之举,除了需要强大的魔法外,还要经历无尽的杀戮。
这些杀戮后的气息,因杀戮而获得的力量,人类无法察觉可是野兽却能轻易嗅到。
“所以,你到底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小团子摇了摇头,感觉到明晰停留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微微凝滞后才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生活的地方很冷,有很多雪,能把我整个埋住。我爹是个很高大强壮的存在,喜欢穿纯白的皮毛,他喜欢在有月亮的日子里在最高的山峰上疾驰,有很多同伴跟在他身后奉他为王,但是有一天这些同伴全都消失了。”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深邃的回忆里,收敛起来的眼泪又一颗颗的落下。
“我爹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到能看到月亮……然后他从山峰跌落了下去,我也掉了下去,然后我就醒了,再然后我就看见了你。”
明晰感觉自己听了一个美丽又荒谬的故事,谈不上真假,只是感觉这个故事不太像是会在人类身上发生的事情。
毕竟团子口中的这些生活习惯就不像是人类会有的,倒像是……
她眼中浮现了一道庞大的身影,一段最遥远的记忆在脑海里若隐若现。
“白色的皮毛吗?”
她修长的手指滑过团子湿漉漉的眼睛。
“赤红色的眼眸。”
滑过他小小的缩成一团的躯体。
“高大强壮的体魄。”
这么鲜明的印记,这种惊人的生长速度,她只在一种生物身上见过,那就是能与龙相抗衡的,在三百年前就被灭族了的芬里尔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