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贝壳的晃动,内部浑圆的珍珠不停翻滚,宋焓只觉头昏眼花、几近呕吐。
“铛!”
她猛地撞上硬壳,腰间传来一阵剧痛。
好在贝壳终于停止移动,她揉着后腰唤出系统:“外面发生什么了?”
无边黑暗中,贝壳只开启过一瞬,可微光刚刚渗入,她只看清赵顶天被取走,黑暗便再度降临。直至此刻,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系统沉默良久,仍未回应。漫长寂静中,恐惧逐渐漫上心头,“难道说,系统被屏蔽了?”
定位金坠丢失、陷入流沙、变成珍珠、系统无响应,她这是孤身一人被卷入诡谲的事件中了!
可她不过一个筑基期的废柴,连把防身的匕首都没有,要怎么破解困局、让自己恢复原状?
宋焓悔恨地凿腿,“若非自己一听有炼虚期高手随行护卫,便放松懈怠,把探索秘境当成春游,否则也不会落此境地。
若此番能活着离开秘境,她发誓一定要将‘莫依赖他人,万事靠自己’这十个大字刻在DNA里!”
现在再检讨自己也没有意义,宋焓轱辘着圆滚滚的身躯,贴近贝壳内壁。潮声起伏间,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声:“九思……愿意与我成亲……对吗?”
鲛人狭长妩媚的眼尾缀着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幽冷光。在转瞬即逝的银辉里,谢裁雨惊觉那汪翠绿的瞳孔深处,隐隐浮现出一缕黑影。
不是被拒亲后的瞬间入魔,这鲛人早已被魔气侵蚀!手中的薄剑震颤不已,依旧抗拒着他的掌控。
为免自己的言语再度刺激到她,谢裁雨只得表面保持缄默,同时催动神识铺向海涯天际。然而波涛滚滚,苍穹浩瀚,寻不到半分疑似出口的波动。
谢裁雨神色凝重,鲛人见状勃然大怒:“我苦等你良久,你竟这般厌弃于我?”
“既然无心,那为何除妖之后,还对我百般招惹!”鲛人指尖掐着珍珠,漆黑魔气如火焰般在她周身灼灼燃烧,“枉我煞费苦心寻这浑圆宝珠,还妄想能与你相守一生!”
宋焓终于得见天日,透过海面的粼粼波光,她惊喜地认出面前的身影是谢裁雨!
可还未等她唤出声,冰蓝的防护结界突然在她四周绽开,又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在纷飞的灵光碎片中,谢裁雨猛地弯腰,喷出的鲜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霎时间,黑暗如龙卷风般袭来,瞬间将整片天地吞噬殆尽。
又回到嶙峋礁石之上,谢裁雨撑着长剑起身,他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未等红发鲛人开口,便向她伸手道:“把珍珠给我!”
鲛人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递上珍珠,声音微微颤抖:“我……我们即刻去神殿完成替换!”
宋焓在谢裁雨的掌心滚来滚去,“你也掉进流沙了吗?好巧……啊你受伤了!”在瞥见他唇上未干的血迹时,宋焓猛地噤声。
谢裁雨垂眸凝视着这颗会说话的珍珠,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无碍。幸好当初结下的血印,尚能护你周全。”
“什么血印?”鲛人尾巴拍打着水面,“九思,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我们需赶快前往神殿!”
自言自语……她听不到宋焓的声音吗?
这鲛人的瞳孔已半数变黑,看来每轮回一次,她被魔气的侵蚀就更重一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谢裁雨沉思后开口道:“你需给我时间,让我考虑。”
鲛人眉头紧蹙,她盯着谢裁雨的眼睛看了许久,终究松口:“我知你心系宗门,有诸多顾虑,但天明之前必须启程。”
所以这位“莫九思”是仙门宗人?谢裁雨思索着收集到的信息,微微颔首后便背过身去。他捧着宋焓,二人小声交流情报。
“她为何叫你莫九思?这是你招惹的情债吗?”宋焓开始怀疑她是因为谢裁雨才卷入事件的。
“我不认识她。”谢裁雨义正言辞的否认:“而且自万年前魔尊苍梧被镇入无烬海底后,四方海域皆遭魔气侵染。”
他望向黎明前平静的海面,“而如今并未出现魔气肆虐之相。”
“海面之下也是清明澄澈,”宋焓努力回想着变成珍珠后看到的景象。“海底有珠光璀璨的宫室,还有三四名鲛人侍女侍奉……对了!我听到她们称呼这位新娘为‘祭司’!”
“鲛人祭司……”谢裁雨曾在幼时翻阅《仙洲轶闻录》时看到过相关记载,“相传鲛人一族世代由祭司镇守护海大阵,护佑海域安宁不收邪魔侵蚀。
祭司受天命感召,泣珠成谶。若预言灵验,宝珠便化为磅礴灵力,可固海域千年不破。”
“可是……”谢裁雨余光扫过礁石边身着艳红嫁衣的鲛人,迟疑道:“魔尊被镇压后,护海阵破碎,末代祭司下落不明,此后万年,鲛人族再无人能接引天道。”
结合所有信息,宋焓立即得出结论:“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可能万年前的景象!那我们是穿越时空了?”
“我探查过,这只是一方秘境,可边界浩瀚无边,并无出口。”谢裁雨犹豫片刻,还是将脑海中听到女声召唤的事情告知宋焓,“虽然太过诡秘蹊跷,但眼下任何线索都可能是破局关键。”
“你脑海中的声音以及鲛人祭司都说过‘等你良久’,有没有可能就是祭司在召唤你?”
“万年之前我还未出生,我与她又能有何关联?”
“这谁说得准,指不定是某位道君前世欠下的风流债喽~”宋焓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谢裁雨表面清心寡欲,实则前女友都追到万年之后了,还将无辜的她拖入这趟浑水。
谢裁雨一个眼刀扫来,宋焓清咳嗽两声,回到正题:“若我所料不差,这秘境既因她而起,说不定也要由她而终。”
“由她而终……吗?”谢裁雨的低语被海风吹散,一缕金光穿透云层,正落在他掌心的珍珠上。
“天亮了!”鲛人祭司奋力摆动尾鳍,游到谢裁雨的面前,她拽住他的衣角,力道大得几乎将法袍撕裂:“快走,再迟就……”
话音戛然而止。
苍穹突然被某种可怖的力量生生撕开,巨大的漩涡凭空显现。一道惊雷过后,两列魔兵踏空而出,为首者黑袍猎猎,他目光如隼地锁定下方二人,怒吼声震得海面翻起千重浪。
“尘无,你与本尊的待嫁新娘拉扯不休,真当本尊打不过你!”
鲛人毅然挡在谢裁雨面前,她昂首直视滚滚魔云之上,高执骨鞭、蓄势待发的黑影,决然道:“与他无关。苍梧,我们的婚约本就是个错误!”
“错误?难道你第一眼见到的外族之人不是我吗?还是说……你要违抗预言,让这护海大阵尽数坍塌?”
苍梧手中的骨鞭凌空一甩,霎时劈落一道惊雷。“没了防御阵法,你以为鲛族能在我手下撑多久?”
谢裁雨纵身跃起,剑锋与雷霆相撞迸出万千星火。在刺目的雷光中,他急声道:“魔尊苍梧、尘无仙尊……我明白了!这秘境重现的,正是万年前那场大战!”
“什么大战?”宋焓刚要探出身,被谢裁雨一把按回到衣襟深处。
他反手横剑于身前,催动全身灵力,在周身结出冰霜阵法:“尘无仙尊是灵剑宗唯一一位步入渡劫期的长老,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却因镇压魔尊苍梧身陨无烬海。”
“渡劫期……”宋焓想起吴长老在剑冢时说过的话,“莫非尘无仙尊就是你这把剑的旧主?”
谢裁雨点头:“应是受这柄诛念剑影响,我们才会被拖入此秘境。”
苍梧看着生死相依的二人,眼底血色翻涌:“溯汐,你真以为他今日前来是为抢亲?他不过是想除掉我,好稳固灵剑宗的地位罢了!”
溯汐厉声反驳:“你娶我不也是想吞并鲛族,好称霸仙州吗!”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仍望向谢裁雨,她眸中水光潋滟,近乎哀求道:“护海阵法尚能支撑片刻,若现在赶往神殿替换宝珠,待新预言生效……”
“新预言?”苍梧眯起狭长凤眼,“旧谶尚未应昭,何来新的预言宝珠?”他掌心魔气凝聚,谢裁雨怀中的珍珠竟凌空飞起!
谢裁雨纵身欲夺,就在手指即将摸到珍珠的刹那,骨鞭撕裂空气,狠狠抽在他手背之上,顿时鲜血四溅、皮肉翻卷,露出森然白骨。
谢裁雨整只手臂剧烈颤抖,诛念剑几欲脱手,他咬牙腾空而起,剑锋直指苍梧咽喉。
苍梧冷笑着一鞭抽在他右臂,筋骨断裂之声竟盖过满天雷鸣,清晰传入宋焓耳中。
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只见那袭素白外袍上,鲜血点点绽开,眨眼间便浸透半边衣袖。
“谢裁雨!”
在宋焓撕心裂肺的惊呼声中,谢裁雨长剑脱手,整个人飞速下坠。
就在他脊背即将触到海面之时,剑身突然发出耀眼金光,竟自行飞回到他手中,牵引着他的手臂向苍梧袭去。
谢裁雨只觉一股剑意自灵台灌入,身形顿时快若惊鸿。在铺天的雷网之中,他如游龙般左右穿梭,在诛念剑的指引下,他侧身避过致命一击,剑尖就向苍梧眉心刺去!
苍梧仰身躲过,剑锋在他颈侧掠过,削落一缕银发。
“找死!”
苍梧暴喝一声,骨鞭划过之地满天雷光闪烁,千万道闪电交织缠绕,就在雷霆之笼即将收拢之时,一道金光骤然劈开雷幕。
凌冽的古朴剑招下,雷电寸寸断裂,苍梧节节败退,金光闪烁间,封印阵法即将成型!
苍梧嘴角渗血,挤出一丝冷笑,“本尊可以死,但你……”他死死瞪着谢裁雨,利爪刺入胸口,生生将胸腔撕裂,“也绝不会赢!”
本命魔丹破体而出,滔天魔雾瞬间凝成一只利箭向谢裁雨射去!
一缕红发掠过。
嫁衣的鲜红广袖倏地在他面前展开,如深秋最后的赤蝶,在凛冽朔风中凋零坠落。
诛念剑铮鸣着挣脱谢裁雨的手掌,化作一道流光稳稳托住溯汐。
溯汐苍白的指尖拂过冰冷剑身,被魔气浸染的眼眸恢复片刻清明。晨光中,她绽放出一抹染血的笑:“若……若当年……我未用素纱障目……”
“噗!”
一口鲜血喷溅到剑身的“诛念”二字上,她的身躯逐渐透明,在朝阳的金辉中化作点点星子。
最后一粒光点消散时,海风中只余一声轻叹:
“你我……鲛人一族,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