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贺兰念放到车边,程回转到后备箱,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
贺兰念看着那个医药箱,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
她从小就怕疼。
小时候打针,看见针头就跑。
现在她看着程回手里的医药箱,是同样的心情。
她转身想用车玻璃看伤口,但四周灯光太暗,她什么都没看清。
车里面的灯突然亮了,贺兰念扭头看程回。
程回单手打开后车门,将医药箱放到座位上,拿出里面的碘伏和棉签,向她走来。
贺兰念背靠副驾门,想跑,理智又把她拉了回来。
程回一言不发走到她身前,低头看她,几秒后道:“抬头。”
贺兰念微微抬头,视线落在程回的下巴上,感觉自己是待宰的羔羊。
“再抬。”
“......”
从小被医生支配的恐惧让她听话的抬了抬下巴。
对上程回的眼睛。
贺兰念一怔,很快垂下眼睫。
时间仿佛凝滞了,贺兰念迟迟没等到程回动作。
她再次抬头,程回眼睛很暗,直直盯着她。
两人靠得太近,贺兰念有点尴尬,“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喉结隐匿滚动了下,手指用力把棉签折断一截,沾满碘伏。
棉签还未碰到伤口,贺兰念的头几乎条件反射的往后撤,砰地一声撞在车玻璃上。
程回:“......”
贺兰念:“......”
程回停下动作,看她一眼。
为了缓解尴尬,贺兰念实话实说道:“我怕疼,你轻点。”
碘伏碰到伤口,贺兰念还是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不受控制的动了一下。
她也想忍住,但从小到大,她唯一忍不了的就是疼。
她又动了几次,程回似终于忍无可忍,抬手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左右晃动。
后脑勺抵着车门,左右被固定,贺兰念终于逃无可逃。
抬眼是程回的眼睛,低眸是他的薄唇,她连视线都没有去处,拧着眉闭上了眼睛。
程回的动作很轻很轻,贺兰念能感受到他刻意收敛的力道。
她不能动后,消毒顺畅了许多,没一会儿,她便感受不到程回每次靠近时的呼吸了。
正欲睁眼,温热的呼吸再次靠近,她下意识拧眉,等着疼痛到来。
却没等到。
程回缓缓低头,在距离贺兰念脸几公分的位置停下,然后他偏头,头低在贺兰念的侧脸。
是一个小心翼翼拥抱的姿势,没有碰到她。
“好了吗?”她问。
片刻,程回声音低哑轻嗯了声,松手放开她。
收拾好东西,程回打开副驾的门,示意贺兰念上车。
在贺兰念拒绝前,他率先道:“去医院。看要不要缝针。”
“......”
这么严重?!
一路无话,贺兰念的视线被程回方向盘上受伤的右手吸引住。
像是一拳砸在什么坚硬的地方,骨节处全是伤口,渗出的血丝甚至流到了他手腕上。
贺兰念在那伤口上看到了细小闪光的东西,像是玻璃渣。
她看了眼程回沉默的侧脸。
从始至终,他似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受伤了一般。
会有人不知道疼吗?
想起刚才自己的样子,贺兰念心里由衷的佩服。
“你的手受伤了。”贺兰念道。
“嗯。”他看都没看一眼。
“......”
贺兰念回忆程回的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最后记忆追溯到程回突然出现把她扯到身后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一抹红色。
她抬起手腕,果然看到被程回抓过的地方留有几道血迹。
所以他打杨总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是...怎么受伤的?”贺兰念问。
程回侧过脸看她,脸上表情莫名,“不是说好奇也不会想知道吗。”
贺兰念“......”这是上次两人一起吃饭时她说过的话。
贺兰念便不再问。
但不知为何,贺兰念感觉程回的情绪更差了。
到附近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值班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从见到贺兰念和程回,话就没停过。
她一边说话,一边给贺兰念揉药酒散淤血,动作不轻,贺兰念疼得好几次想挪开她的手,直冒冷汗。
“轻点。”程回黑着脸打断阿姨的喋喋不休。
“你还跟我凶起来了?”阿姨目光落在程回身上,“大晚上打架的我见过不少,你还挺厉害,带着对象打架。年轻人遇事要冷静,不能逞一时意气就去打架斗殴,这么好看一张脸,万一以后留了疤,你说说你后悔不。”
程回:“......”
她把矛头对准程回,说了好一通。
贺兰念本来担心以程回的脾气要生气,但他一声没吭,就那么让外人说落。
贺兰念莫名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好笑,也不觉得伤口疼了,她别过脸,唇角微弯。
“你这小姑娘还笑!”看见贺兰念偷笑,阿姨又把矛头对准她,“看着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这么冲动?两个人都这么冲动,以后日子怎么过?还好这次伤口不深不用缝针,万一有个万一......”
贺兰念:“......”
贺兰念想解释两人的关系,她张了张口,又不知怎么解释。
不是男女朋友,只是普通朋友?他们应该算不上朋友,说出来倒显得虚伪。
那是陌生人?好像也不是。
不知道怎么解释,贺兰念便没再解释,她想着以后大概也碰不到面,误会与否也没什么关系。
碰上程回漆黑的眼睛,贺兰念抿了抿唇,笑意已收。
过了会儿,程回起身,出去了。
一直到贺兰念上好药贴敷上纱布,程回一直没回来。
离开门诊的时候贺兰念想着程回手上的伤,给他拿了药和包扎的纱布。
贺兰念看到程回的时候,他正在吸烟。
小地方晚上的医院几乎没有人,连灯光都没几盏,他一个人坐在一个长椅上,指尖一点猩红,黑发被风吹散,低垂着头。
贺兰念走过去,程回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把烟捻灭在垃圾桶上的灭烟缸里,里面已经有十几个烟头。
“我让医生给你拿了药,”贺兰念指了指他的手,“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不用。”程回起身就要离开。
他走了几步,发现贺兰念没有跟上来,转身看她。
贺兰念坚持,两人无声对峙。
他跟她不一样,他年少的时候喜欢打架,喜欢把自己搞得满身是伤,他用伤口止痛。
这点伤口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程回重新走回长椅坐下。
他看着很焦躁,伸手跟贺兰念要药,“给我。”
贺兰念把药和纱布给他,看着他粗暴的把药洒在伤口上,纱布也是胡乱缠了两下,也不系,曲指握住就算完。
他全程眉头都没动一下,却逼死贺兰念这个强迫症。
忍无可忍,贺兰念蹲下,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棉签,抬头温声道:“你这样包扎一会就散了,我帮你重新包扎。”
程回欲起身离开的身子顿住,好几秒,把那只受伤的手伸给了贺兰念。
拆掉那惨不忍睹的包扎,贺兰念先用棉签把程回没有洒上药的地方涂上药,又抹去多余的药水。
程回垂眸看她,看不清眼底情绪。
“他不会再跟你合作了。”程回突然说。
“嗯?”
贺兰念反映了一下,明白过来程回意思大概是,因为他把杨总打了一顿,杨总不会跟她合作了。
他知道自己在找杨总合作?好像知道也不奇怪,两人都在酒吧碰见好几次了。
贺兰念轻嗯了声,“我知道。”
看着贺兰念平静的脸,程回眼里少见闪过迷茫,“......你不生气?”
贺兰念不解看他,“生气什么?”
“卖不出去,葡萄会烂在地里。”程回说。
贺兰念抽出张湿纸巾,擦他手上的血迹,闻言顺口答:“那不是重要的。”
葡萄不是重要的......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为什么不是重要的?”程回道,“你要靠它维持生计。”
“可那也只是葡萄。”贺兰念不懂程回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忽然,一个想法闪过贺兰念脑海,程回在自责吗?因为他动手打人而搅黄她的合作。
想到杨总提的条件,贺兰念想,即便程回没有动手,她大概也不会跟他合作了。
还没等她解释,听见程回问她。
“我比葡萄重要?”
这是个问题吗?
贺兰念蓦地笑了下,她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程回,“你是人,那只是葡萄,当然是你比较重要。”
她重新低下头缠纱布,清冷的声音在深夜里清晰,轻柔,“即便是一级保护动物,也没有人的生命宝贵,这不是常识吗?”
当然是你比较重要。
是常识。
他的心狂跳不歇,似经历一场八级地震,灵魂都在震撼。
程回想起程英纵,一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拥有庞大的商业帝国,依然可以为了一个葡萄园,放弃他。
“所以,你为了惜儿,放弃读大学。”程回道。
贺兰念动作僵住。
家庭变故,辍学,这些事在镇上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程回是第一个如此直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她也从来没跟任何人谈论过此事。
沉默后,她缓叹一口气,回答程回:“在哪里都可以学习,而且我如果想去学校,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但如果惜儿被送去孤儿院,大概会影响她的一生吧。”贺兰念说。
“......”
程回突然有点嫉妒惜儿。
贺兰念的手机响了。
她把程回手上的纱布缠好,打了个蝴蝶结,起身接电话。
是醒来的杨总打来的,嚷嚷着要告贺兰念,要她道歉,要程回道歉,并且扬言要报复她。
贺兰念走远了些,她冷静说明他的不轨目的,且先动手伤她,程回只是在救她,所以他不占理。
大概是气疯了,杨总才不管贺兰念说了什么,只想出气。
见状,贺兰念也不再白费口舌,她挂了电话。
“谁打的电话?说什么?”程回问她。
贺兰念不想程回再扯到这件麻烦里,他今天帮了她,她已经很感激了。
“没什么。”贺兰念摇头。
“他让我道歉,为什么不跟我说?”程回听见了。
“......是他先动的手。”贺兰念说。
即便是对方先动的手,可是后来杨总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程回依旧没有放过他,这其实已经超过了见义勇为的范畴。
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偏袒。
头顶的路灯昏黄,把程回的眼睛照成金色,很明亮,“你这么死板的人,竟然也会偏心......”
他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次,贺兰念偏心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