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村。
尽管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真看到了眼前的惨象，我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一片死寂笼罩着整个村庄，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房屋倾塌，火焰熊熊。尸体散落在地上，惨不忍睹。幸存的村民们惊恐地躲藏在角落，整个村子仿佛成了地狱的一角。
我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她的肚肠被活生生掏了出来吃尽，手中依旧握着一个小小的风车。
她依旧睁着双眼，无神地望着悠悠苍天。
她的父母都躺在不远处，亦是死不瞑目，他们天灵破碎，脑髓都已经被舔舐干净。
真正的家破人亡。
这对父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开膛破肚吗？或者是小女孩望着父母的尸身，在绝望中被慢慢啃食到死的吗？
我想再没有人会知道答案了。
我郑重地跪下，为这些人合上了眼睛。
或许过于浓重的悲伤反而是无声的，暮色四合，整个村子笼罩着昏黑的沉默。
唯有冯力士的声音格外清晰：“居然死了这么多人，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他的声音中竟没有丝毫悲伤，反而有些压抑着的兴奋。
我难以置信地猛地抬头，正正看清了他的表情。
那是一张被狂喜扭曲了的脸。
他高兴到浑身都在发抖，声音竟都是颤的：“死的人越多，我们的功劳就越大啊！兄弟们，赶紧去搜问那凶兽，回去说不定所有人都能连升三级呢！”
“什么？找不到？妈的真是蠢不可及，凡人这不是还没有死绝吗？抓几个过来审问啊！”
侍卫们听他的指挥，拖拽着一个幸存的村民，扔到了他的面前。
“俺的儿子啊，俺的孙子啊......”那沟壑丛生的老脸上满是痛苦，“都没了，没了......”
“行了，别嚎了，”冯力士没有什么耐心地摆摆手，“神女仁慈，这番派我们下凡来就是为了降服妖兽的。你倒是说说，那妖兽生的什么样子啊?”
“是天狗啊，天狗来吃人啊！”
“抓住了人不直接咬死，从肚肠开始活吃啊！俺的儿子，还活着，就在那里叫，喊俺，喊他娘......”
“什么天狗，分明是个妖兽，我们天界养的都是灵兽！”冯力士心想着这凡人就是没有见识，十分不满，也不耐烦听那血腥的过程，”这老头可能疯了糊涂了，你，再去找个清醒些的。”
侍卫们于是又架了个年轻人来。
“那妖兽作乱后，又逃到哪里去了？”
那年轻人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天，被站在身后的侍卫一脚踢翻，于是那颤抖的手指移向了密林深处。
在村民们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冯力士勉强拼凑起了事情的原貌。
那凶兽大概是头狐妖或者犬妖，生着金色的长毛，住在山中，恰逢冬末春初，年景又不好，山中食物匮乏，那畜生便闯入村落中，大肆杀戮。
“太好了，太好了，”冯力士难掩兴奋，”快去追！”
他话音未落，林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嚎叫，震的砂石滚动，我们脚下的土地倏然颤动了起来。
那妖兽真是胆大，竟一直在村边逡巡，并没有跑远。听见冯力士要派人进入山林追踪，竟是铁了心的要先下手为强了。
那是一头巨大的妖狐，金色的毛发璨然生辉，身后隐隐有巨大的三尾若隐若现，显出原形时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感觉。
冯力士吆喝着众人围攻，那妖兽颇为机敏，哪里肯等到众人合围？于是包围还没成型的时候，那妖兽便一声嘶吼，猛地向布置薄弱之处扑去，巨大的尾巴铺天盖地扫过。只这一次攻击，侍卫们便倒下七八个，生死不知。
这一个回合下来，冯力士也兵刃折断，胸口见血，不由得大惊失色，眼看着那三尾妖狐更加凶狠的扑来，他命在顷刻，便用手里的长鞭一卷，我这个倒霉的人便被他当成肉垫，挡在了身前。
我手挽剑花，拼了命地出了一招“白虹贯日”，剑光凛冽，这是曾经威震四海的杨将军的绝招，再次用出竟是这般生死难料的时刻，再次救我性命。
妖兽被我暂时逼退，我死里逃生，还不及我松口气，却不想背后的冯力士冷笑一声。我心道不好，却再也无力闪躲，那长鞭再度甩起，狠狠地扫向我的脚踝，我站立不稳，他又一把将的我狠狠低推了出去。
这一推，便把我径直推到了发狂的狐妖利爪之下。
我瞪大眼睛，不肯闭目等死。一如我前世，死到临头，依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总有那么一些不太甘心。
那头妖兽有一双金黄色的眸子，它与我对视片刻，利爪却并没有挥舞下来，反而是对天长嚎一声，竟转身逃走了。
不知我有没有听错，它那一声竟似悲戚的呜咽。
众人终于得以喘息片刻，而冯力士受了不轻的伤，更是恼怒不已，大声怒骂着，吆喝着众人继续追捕。
这妖兽的修为显然超出了一行人的想象，损兵折将的，竟没有将那畜生杀掉，看着伤的倒了一地的同伴，竟无一人敢自愿上前。
而我正巧站在他的身前，被他一脚踢在后腰上，随即被呵斥：“愣着干什么？都赶紧去给老子追！追到了，就地格杀，杀不了这畜生，你们也别回来了。”
我“奉命”向密林深处追去。
我沿着血迹一路追寻，追着追着，我便与其他人走散了，密林幽深，笼着一层阴森，还有妖兽伺机想要我命。
可我形只影单，却没有招呼别人。
该说不说，虽然我没有丝毫法力，不能如同神仙一般千里寻迹，但是我做凡人的时候喜好弓箭兵马，于狩猎一道也算精通。
我再没有眼力，也不至于不识趣到在那情景下还往厌恶我的上峰面前凑，我有意为之，实在是很想做第一个找到那妖狐的人。
因为我心中有个疑问，此时答案愈发的清晰，只想向那头狐妖询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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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妖兽的洞府比我想象中的要破败不少，我小心翼翼地走入，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我设的障眼法还是被识破了，天上的神仙果真很是厉害。”
这声音清亮透彻，是一把少年人的好嗓音。
我吃惊，这狐妖果然修为不凡，已经能开口说人言，不到百年必然能修成人形，再过千年恐怕就能成仙了。
只是世人都道神仙好，实际上，天界也是一般的蝇营狗苟，与凡间别无二致。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见那狐妖已经缩成了寻常狐狸的大小，此时满身血污，正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而他身前围着三只更小的狐狸，都伏在地上，嘤嘤地哭泣着。
“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没有答话，只是掏出槿娘给我准备的仙药，喂了他一些，又倒出一些浇在他的伤口上。
再低品的仙药，也是仙药。槿娘想着我这任务的性质，给我装的都是疗伤的，倒是正好对症。
狐妖渐渐地缓了过来，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让人心酸的感激。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这些是我的弟妹，还都是小狐狸呢，修为低的连妖精都算不上。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你，你就算要杀我，能不能看在我方才对你手下留情的份儿上，饶它们一命？”
“我知道，不是你。”我平静地说。
金色的眼睛瞬间湿润了起来，他与我久久地对视着，突然带着哭腔喊出：“不是我，不是我！杀人的，吃人的，是一只噬金犬！它是一只噬金天犬！”
洞内只回荡着他的声音，委屈的，哽咽的。
“它的脖子上，还有一个有你们天族标记的项圈，它不是野兽，它是天神养的！”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毛发，心中痛的不能自已。
“爹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我们这等妖物，想要修炼成仙，得证大道，手上是不能有人命的。之前那个山头下的人容不下我们，我们才搬到这里的。”
“这里的乡亲们都很好，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一开始，我给乡亲们采深山里的草药，放他们门前。后来他们知道是我们采的了，逢年过节就会投喂我们鸡吃。我们一直这样处着，十多年了……”
“乡亲们犯了什么罪，天神们要下凡来杀他们呢？”
“我......我去跟那头噬金犬打，我想护着乡亲们。可是我打不过它......我打不过它，它还是吃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我帮他清理干净了毛发，却无话可对，沉默了良久，我说：“我不会杀你的。”
“你不杀我，怎么交差？”阿毛不仅已经通了人性，“那头头待你不好，会转而为难你的吧。”
想了想，我割下它的一簇毛发，将老树给我的障目叶捆上，念起了咒诀，那毛发渐渐地变成了一头毛色衰败、满身血污的金毛狐尸，我拍拍手，说：“就靠这个交差了。”
但愿老槐的障目叶真的靠谱。
“那头噬金犬，是瑶池神女所养。瑶池神女是天族太子的亲女儿，就凭你我，告不倒她的。她的灵兽闯下大祸，她绝不会让此事真相大白的。这点障眼法绝瞒不过神女，若她知道你未死，就绝不会放过你。所以你，赶紧带着你的弟妹们，能跑就跑吧。”
阿毛眼中满是惶然，这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了太久，他灵智已开，懂得什么叫丧家之犬。
他的两个爪子扒拉了扒拉耳朵，沮丧地伏在地上，说：“半村人的命，半个村子就这么没了……怎么最后反而是我要带着家人们背井离乡呢？”
它突然抬头，双眼充满希翼地看着我：“啊，你不也是天神吗？你是不是能帮我……给我主持公道？帮帮我们、帮帮乡亲们好不好？”
我看着他充满希望和渴求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告诉它。
它是个畜生，所以它的性命在瑶池神女眼中是一盘菜；而我，虽然是个人形模样，也只不过是她眼中的另一盘菜罢了。
“得罪了神女，我又能躲去哪里呢？”
“天帝，总觉得是离我好遥远神啊，我就算想成仙，也从来没想过能和天帝有什么联系，”阿毛眼中满是恍惚，“我怎么就敢得罪了他们呢？”
是啊，他们能去哪里？谁又敢冒着开罪天帝和太子的风险，收留他们呢？
我仔细地思量了一番，突然灵光闪过，想起了槿娘说过的一段话。
于是我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可知，幽地冥海的北冥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