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她,他定是知晓自己真实的身份,但却没有拆穿自己活死人的身份。
南初只得陪着他演戏当做初次见面那般陌生客气。
直到今日南初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沈溪石而是南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口中娓娓称道的大司命——沈穆尧!
宇文阙见南初醒来,心情大好,整个人的心思都在南初这边,全程并未发觉两人之间的异常,送走沈穆尧后他就径直来到南初的房间。
“蛊毒化解会连带你体内功力也消耗掉,可当时你性命危机,我只能替姑娘你做这个决定,姑娘可会怪我?!”宇文阙眉宇微皱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虽然心理有了准备,但从对方口中得知真相,南初还是有些失落。
准确地说是不甘,本想着前来蜀地后将《六祖坛经》奉上,并以此为契机,得了空从禅师指导,以此练得易筋经好找萧衍复仇,如此看来计划职能搁浅。
“公子也是为救我性命我才如此,若我因此怨恨于您,那不就是恩将仇报吗?”南初长舒一口气道。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我问过大司命,若是这半年之内身体将养的好,后期还是有望恢复功力的。”
“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南初神色缓和许多。
宇文阙见状眉宇微挑:“既如此那这期间姑娘就好好在我府内修养身体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或者找我都可以。”
南初点了点头,说话的这一会她就觉得头重脚轻,忍不住想伸手扶住旁边的桌脊,谁知一手扶空。
她下意识想运功上提,谁知却觉得身体沉重无比,直直向后倒去,就在这扎眼功夫,她双脚一轻,竟被宇文阙直直抱在怀中。
南初抬眸视线正好落在宇文阙眸中。
那眼神深邃中点缀着不容忽视的炽热,一时让南初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南初才调息好吃力开口道:“公子可否放我下来……”
宇文阙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之举,只得转过身朝屏风后走去,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南初放回到床榻上。
“嗯……”他故意轻咳一声缓解屋子里的气氛,随即道:“你才刚醒,身子还弱,下次最好不要随意走动了……”
南初自顾自躺下盖好被子,转过脸不动声色。
两人正说着屋外的丫鬟慌张跑进来道:“公子,郡主求见!”
宇文阙瞬间变了语气:“我不是说过了,不见!”
“郡主说您不见她她……就不走了!”丫鬟颤颤巍巍道。
一旁的南初见状这才转过身道:“当初若不是郡主,南初也不会有缘结识公子,蒙公子所救。”
宇文阙见南初柔弱入骨的样子,心下一动松口道:“让她进来吧。”
侍女见状慌忙退出房间。
宇文阙转而温声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好。”南初在他的注视下乖乖躺好。
宇文阙出了内厅,随即坐在主位上。
不一会就见沈念清气呼呼地走进来。
她先是恭敬地向宇文阙行礼,焦急地道:“舅舅我听府里下人说那夏姑娘已经醒了,可是真的?”
宇文阙居高临下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要赶她走啊,如今我们和大舆正在前线鏖战,她身为舆国百姓,定是不能留在我南周的……”
“哼,念儿你刚回王府,不想着如何向你父王解释你和那姓崔小子之间的私情,反倒来插手我将军府的内事,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他的语气越说越冷,脸上的表情也凝重的可怕。
沈念清虽然任性蛮横些,但还是知些轻重的,那日按照惯例应该斩杀当场目击者,更何况那些人还是舆国百姓。
但让沈念清不理解的是,一向以冷血弑杀闻名的宇文阙不但没有杀掉那几个人,还将他们救下,甚至留在府中养伤。
最近淮南王因为战场上接连失利本就烦心不已,若是让她知晓大舆这些刁民进入将军府和自己有关,再迁怒先前自己和杜家退婚之事,那就真的难办了。
自己这位舅舅上有陛下青睐有加,下有淮南王妃保驾护航,自己有什么,到时候定是被父王当做出气筒背锅侠,想到这里她更是不敢迟疑,再次劝道:“舅舅那夏南初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说不定就是大舆国专门派来的细作……”
“够啦!我和你虽是姻亲却只是碍于我阿姊是淮南王妃而已,你莫忘了你真正的姻亲是庐阳崔氏,而不是我宇文家。”
他这一句话顿时将沈念清吓得呆站在原地,只是定定望着他疑惑道:
“舅舅,您莫不是看上了那夏南初……?!”
宇文阙深深叹口气不耐烦地道:
“是你王兄,昨日他来找我向我打听你和杨六郎之间的事……”
话刚出口,沈念清脸色一白惶恐道:
“六郎?!他怎么知道的……?”
“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崔翊轩眼下伤情还未恢复,又出来个杨六郎?念儿你的事我不想插手,所以还是你亲自向你王兄解释吧。”
话题一转,沈念清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神色慌乱,宇文阙再也不想多跟她说半句,随即就以处置军务为借口,让侍女如烟将沈念清请了出去。
沈念清出了屋子后,夏南初淡定地走出来。
见到南初,宇文阙一改先前愁容,迎上去道:“你身子还未康复,怎么又下床了?”
南初摇头道:“刚躺了一会好多了。”
“那也不行,大司命说最好再将养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他说着又下意识想去搀扶南初,南初作势无意躲开。
随即来到他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改先前的娇弱道:“我想向公子打听个人。”
见她有事求自己,宇文阙心情顿时开朗许多,嘴角不自觉露出难得的笑容。
“哦,是哪位?”
“名字里带芝的公主。”
南初知道即便宇文阙有意收留自己,但自己舆国人身份在这里,若是向下人打听引起怀疑,还不如直接来问正主。
“莫非是云芝公主?!”
“你打听她做什么?”宇文阙轻笑。
南初摇了摇头:“曾听到一位故人口中提起,所以就顺便问问。”
“阿初今日你幸亏是问了我,若是别人你可是闯了大祸!”宇文阙将刚沏好的一杯茶端在南初手边,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正色道。
南初怔愣在当初。
倒不是被他义正严词的话吓住,而是他口中唤的阿初这个名字。
她自小被萧衍带入天枭会,虽然萧衍给她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但却如名字那般如沙子普通,只会被人踩在脚下。萧衍说若不想被人踩在脚下,那就变成能够困人杀人的飞沙,将那些人统统埋入黄沙之中。
后来她照做了,也成了天枭会最顶级的杀手之一,她以为人生意义正在一一实现,直到净尘甘愿死在自己剑下那一刻,她迷茫了。
后来她在民间流落了半年之久,期间浑浑噩噩,直到感受到腹中真切的心跳。
可惜那样的悸动再次被萧衍给终结了,南初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魇,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阿初这个名字在耳边唤醒,她似乎找到了遥远的陌生的那一方被尘封的记忆。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听过有人唤过自己这个名字。
阿初,阿初,是谁呢?
柔和的,像是一朵花,一场梦,好美的女子,是姐姐?还是娘亲?
南初不知道,她试图去回忆,脑袋却又生疼起来。
“阿初你怎么啦?”有人在耳边呼唤。
声音分明很真切,等到南初回神那一刻,宇文阙棱角分明的脸孔映在她视线前。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先前一些不好的回忆。”
“阿初不好的一切都会过去,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宇文阙心下思索着,想去靠近南初的手,却失落地停在空中,看到南初渐渐恢复的神色,这才轻笑着道:“算算时辰你该吃药了。如烟!”
宇文阙话音一落,如烟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南初这才发现药碗旁边还有一碟子方糖。
“多谢!”怔愣些许她轻声道。
“没你的事下去吧!”宇文阙吩咐如烟道。如烟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就径直退出门去,临走时还不忘将屋门带上。
南初紧皱眉头忍着苦楚将药一饮而下,刚放下碗,忍不住轻咳起来,下一秒宇文阙竟将方糖递到她手里。
南初只得接着将其填入口中。
“公子还要卖关子吗?”
“哼,还是被阿初看穿了。”宇文阙有些不好意思道。
他一声声阿初叫的南初心神不宁,想必让他改口叫夏姑娘,定是又要理论几番,南初不愿与她再耗费时间在称谓上,只能任他这般称呼自己。
“说起这个云芝公主也是个苦命人,虽然生在皇家可是却自幼在冷宫中长大,前半生过的极其辛苦,五年前为了对抗日渐强大的舆国,大周不得已下只得南迁,但舆国显然并没有满足我们的退让,继续给大周施压。后来陛下只得听从朝臣建议,和天虞山神族和亲。”
“天虞山神族?!古书上说南方有诸神山,从天虞到南虞绵延六千五百三十里,大大小小共四十座,每个山上都有一位或多位山神坐镇说的可是他们……?”
他点了点头随后又略带叹息道:“传言而已,山神有没有不知道,但他们部落的人骁勇善战则是真的,接连的兵败,让陛下不得已只能孤注一掷,这才有了和亲计划。”
“后来呢?”南初神情越来越沉重。
宇文阙冷笑一声道:“天虞神族族人长期居住在深山老林中,虽说嫁过去是山神之妻,但那依旧不比京城繁华,所以但凡有些背景的公主自然是想办法避开的。所以这个事情才能落到云芝公主的头上。”
南初点了点头。
后来云芝公主顺利出嫁到天虞神族,起初还好,在天虞神族的帮助下大周也取得了几场关键性战斗顺利,我们也拿回了临近潇水以南的几座城池,甚至有望打到萧水以北。然而这一切就在一个黑夜彻底终结了。”
顿了一会,宇文阙终究还是忍不住爆发出心中怒火。
“是萧衍,绝对是萧衍,要不是他从中恶意破坏,天虞神族怎么会突然反悔?!总有一天我定会亲手杀掉他的狗命!为大周和公主报仇雪恨!!”宇文阙瞳孔泛红,仇恨的怒火几近崩溢开来,他的手重重砸在桌子上,将透着凉意的茶杯砸的倒下,只听“咣当”一声,瓷器碎裂,冷茶撒地……
南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宇文阙忿恨的眼神也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只得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宇文阙这才从激动的情绪中缓和下来,转而向南初道歉道:“阿初对不起,我刚失态了,吓着你了吧。”
南初摇了摇头道:“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痛苦的回忆。”
“不,这不怪你,战争本就是残酷的,无论是舆国还是大周,更何况我还是大周的将军,就算不说也早已卷入其中,逃不开,躲不过!”
南初点了点头。
一路上她见过太多人间炼狱上演,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流民丧生,甚至他们连个埋葬的人都没有,只能曝尸荒野。
活着的人更是残酷,为了获得口粮,甚至易子而食。
不仅如此,盗匪遍地之时百姓更是刚从天灾中勉强逃生,又被迫卷入下一场厮杀之中。
作为这其中一个亲身经历者,南初只有想办法躲避,还好她幸运没有被宇文阙杀掉,那其他人呢,其他没有躲掉的人呢,镖局的那些伙伴们呢?
那一夜过后,又有多少人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若是能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该多好!
正思索着,宇文阙站起来跺了几步,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道:“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本来晴空万里,突然乌云密布黑夜笼罩大地,正当人们疑惑发生何事之时,天空中忽然降下一个大火球,砸在应天门城楼之上,接着就有数不清的乌鸦盘旋在空中,足足一个时辰之后那些乌鸦才散开。那日当值的侍卫无奈只得在鸦群散后再去修补城楼,就看到容芝公主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躺在废墟之中。”
“山神?!”
“是,百姓们都传言是山神发怒了,天罚了公主。公主被太医院的掌事救醒后,陛下本想从她口中问出发生何事,这才得知公主已精神恍惚接近疯癫,后来没有过多久,公主就香消玉殒了。从此之后云芝就成为周国的禁忌……”
“那陛下就没有差人去问天虞神族……”南初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说来也奇怪,天虞山自那之后就生起大雾,周遭也充满了毒瘴,寻常人别说进山,就连靠近都不能。”
南初陷入沉思,她分明记得那日在地宫之中,沈溪石的下属说云芝公主只是重病而已,怎么到了宇文阙这里就死了呢。
她本想再追问下去,但看到宇文阙神情郑重不像撒谎的样子,只得寻别的时机再去向大司命打探别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