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府的深秋来的比往年晚一些,即便如此,正厅中的蝴蝶兰也开的正旺。
娇艳欲滴的花瓣每一片都散发着如画的诗意。将厅堂中的淮南王妃衬得更是百媚千娇。
此刻的淮南王妃宇文慧正斜依着身子坐在太夫人左下首与其谈笑,听见屋外的脚步声纤眉轻蹙转过脸来,就对上一双剪水瞳眸。
宇文慧身为淮南王妃美人见过不少,即便如此心底也不由一惊,刚剥好的葡萄在她惊愕时竟悄无声息掉在地上。
一瞬间正厅里先前和谐的气氛就在南初踏进大厅时被打断了。
“南初见过太夫人,淮南王妃与淮南郡主。”眼下她的身份只是客人,南初按照礼数倒身下拜。
在南初进入正厅时,常嬷嬷已经提早进了厅堂,将后院之事复述给太夫人听,但为了不重蹈先前坠入极寒之地覆辙,只得隐去冲突之事。
最终在她的叙述下南初成了位处事得体颇有大家风范的贵女。
常嬷嬷在太夫人身边侍奉多年,很少见他夸人,太夫人听她这么说心下对南初的印象也存善了几分。
见太夫人态度有转变,一旁的沈念清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能静静站在旁边观望。
太夫人扶着凭几眯着眼睛道:“抬起头来!”
半晌她才轻叹口气道:“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出身不好还是舆国人。也罢,难得子山这么多年头一次在儿女之事上动心,我作为他的母亲自然是欢喜的。你起来吧!”
太夫人口中的子山也是宇文阙的字。
随后太夫人就吩咐下人赐座。
此次沈念清本想请出太夫人和淮南侧妃出头赶走夏南初,谁曾想发展成这个样子。
顿时让她心下妒火升腾。
只是眼下她不能快速发难,只得静待时机,抓住南初的破绽。
老太太的一席话让南初心思沉了几沉,只得回话道:
“太夫人明鉴今日南初是来向您和王妃请辞的!”
见南初这么说,王妃和太夫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太夫人率先开口道:“你要走?!”
南初站起身来,再次行礼道:“我本是舆国商人之女,不幸在蜀地遇难,承蒙将军所救收留在府中,如今身体也已痊愈,正好今日面见夫人和王妃特来辞行!”
那日和沈穆尧的谈话,让她下定决心离开宇文府。
宇文阙是复生之后难得对自己真心的人,但眼下她和萧衍的仇怨并未解决。
她不愿意将他牵扯进这场仇杀之中,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离开,不给他任何幻想和机会。
“哎,不对啊,子山临走时给我留书,务必要照顾好你,若是他回来见不到你……”余文慧眨了眨眼疑惑道。
“王妃放心,我会将此事与他解释明白的。”
见宇文慧这么说南初耐心解释道。
太夫人见南初态度不像是作假,只得招手让南初到自己身边:“丫头啊,你真的想好了!”
宇文阙作为太夫人最喜欢的儿子,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为娘的自然是了结自己儿子,一旦认准一件事无论前途如何崎岖都要继续走下去。但感情这样的事情却不是说付出就有回报的,就比如这位夏姑娘对自己儿子的情谊似乎并不是那么重。
再说宇文阙将来的正妻自是轮不到眼前这位舆国女子的,与其让儿子后期因为南初身份和自己结嫌隙,不如顺了南初这个人情,将来儿子也不能怪她。至于这位姑娘和他们宇文家的缘分那就只能听从天意了。
南初迎上太夫人慈祥的眉目微笑着:“太夫人我想好了。”
“既如此老身也就不说什么了。此去舆国山高路远,你是我宇文家的贵客,自然不会委屈你的。”太夫人屏声静气吩咐着,随即将自己手腕上一双翡翠玉镯放在南初的手上。
南初见状想要谢绝,但却被太夫人耐人寻味的眼神回绝,取过玉镯后她郑重地将其戴在南初的手腕上,还不忘满意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必介怀自己是舆国人还是大周人,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大周会重拾往日威严扫平天下,介时都是我大周的子民。”
南初没有想到这位被岁月时光蹉跎的银发老者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不由一紧。
也就是在这时。
管家慌慌张张从外跑了进来。
“太夫人……不好啦……”话未说完管家一个没看清,额头就重重跌在高高的门槛上,等被旁边侍从扶起之时,早已满脸鲜血,即便是大白天也让见者心生恐胆寒。
淮南王妃一边吩咐下人给管家擦脸上血水,一边问道:“何事慌张?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
“王妃恕罪,实在是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尽快禀报啊!”
“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淮南王妃耐着脸色道。
管家慌忙跪地禀报道:“朝廷传来军报……三日前公子率领的左路军和舆国大军在鹿台山南战败,公子下落不明啊……”管家哆哆嗦嗦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
“你说什么?!”上首的太夫人猛然站起来大声怒吼道。
管家见状慌忙跪地磕头道:“奴才不敢撒谎,说的都是实话……王妃饶命啊!”
管家正说着,就见上首的太夫人神情恸哭喊道:“子山!……我的儿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话音未落老太太一口气没有上来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阿娘!阿娘!”宇文慧见自己母亲晕过去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一旁的沈念清见时机一到,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来到南初面前站定,冷声呵斥道:“夏南初定是你搞的鬼!我早就料到你身份不简单,你以重伤为由潜伏在舅舅身边,就是为了得到机密军报好勾结舆军置舅舅和大周于死地!”
“说不定你早就知晓舅舅已深陷险地,所以才编出刚才那套谎话来蒙骗王妃和太夫人逃走是不是?!”
南初知道沈念清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原来如此!是你害得阿弟!”余文慧此刻早已悲痛欲绝,被沈念清这么一说瞬间警觉起来,随即吩咐手下侍卫将南初重重围了起来。
“王妃这夏南初狡猾至级,且深藏不露,您可一定要小心啊!”沈念清边说边故作怯意退到宇文慧身后。
“常嬷嬷快去请郎中!”淮南王妃此刻心乱如麻,母亲昏倒,还要小心谨防下面的夏南初,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太夫人是气火攻心才晕倒的,若王妃不弃,我略懂些岐黄之术可以帮太夫人医治。”
“你还会治病?!”余文慧错愕道。
眼下下人虽然去城里请大夫,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后大夫才能到来,若是期间自己娘亲身体有个闪失,她定是承担不起的。
沉默一会后,她摆手示意让侍卫退下。
见对方松口,她这才跨上台阶来到床榻边拉起手腕把脉,随即又捏开对方紧闭的眼睛观察一番,这才取出银针在人中,百会等穴位上下针。
不一会太夫人才悠悠醒转过来,见是南初救了自己,心中忍不住五味杂陈。
在看到厅中里三层外三层神情凝重的侍卫后,太夫人就知道南初是被郡主针对了。
若是之前她还能坦坦荡荡将南初放走,但刚才郡主那番话倒是又提醒了她!
半晌她扶着凭几缓缓站起来用力道:“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夫人,王妃,请容我说一句!”
太夫人神情凝重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夫人与将军母子情深,南初很是感动。但宇文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思报还来不及,又怎会做出出卖他的事?!现在随意给小女子安上个敌国细作的罪名随意处死,恕南初不能答应!”
“哼,夏南初你向来喜欢狡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想必先前就是用这样的伎俩迷惑舅舅,不顾你的身份收留你的吧?”
沈念清不甘示弱道,当初若不是南初他们横插一脚,自己的韩郎又怎会中蛊毒,承受情人反目成仇的痛苦。
而夏南初却被大司命救下,活生生水灵灵站在这里被众人瞩目,沈念清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刺死她!
“宇文将军身为大周威武将军,统领百万军马,自是人中豪杰,胸中有丘壑之大材,我的话怎么能迷惑到他?”南初义正严词回应道。
“太夫人明鉴,南初是舆国人不假,但父母,亲人,朋友,皆都是死于舆国朝廷之手,每每想起来我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又怎么会弃亲人冤仇不报,替他们卖命?!若夫人愿意,我愿意舍弃性命入舆国军营救出将军!”
听到南初愿意入舆国军营救自己儿子,太夫人忍住愕然道:“当真?!”
“绝不反悔!”
“太夫人您不能相信她的话啊!”一旁的沈念清见太夫人动摇,慌忙劝阻道。
“住嘴!难不成你愿意去救将军!”宇文慧呵斥道。
这句话瞬间击中沈念清软肋,只得干瞪眼心下着急。
“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有办法?”一旁的宇文慧突然打断了母亲的话。
随即她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蓝色瓷瓶沉声道:“我这里有南虞族最强巫师炼制的十日断肠散,给你十天时间去兑现你的承诺,我会给你解药。但若介时你没有完成或者妄图逃跑你就会五脏六腑溃烂而亡。”
好完美的计策,此刻就连南初也不得不佩服宇文慧的手段。
眼下时间紧迫若耽搁下去,不知道宇文阙会面临什么,南初不想再等待下去。
下一刻南初毫不犹豫地将瓷瓶捏在手中,打开仰头准备喝下,电光火石间竟被凌空出现的重力击中手腕。
毒药应声撒地。
众人反应过来时屋外侍卫纷纷让路,大司命沈穆尧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上首的太夫人和宇文慧见到来人脸色骤变,慌忙迎接。
要知道平日里他们这位大司命可是整个王朝最神秘的存在,平日不是在摘星楼闭关修炼,就是云游四方,就连当朝陛下想要见这位大司命也是要提前半年在钦天监下帖子,好让他的弟子们想办法寻找大司命所在。
这些时日之所以和念清郡主走动,并不是她这个继母心情好。正是因为听说不久前她竟有机缘巧遇大司命。
本以为需要静待一段时间才能如愿,谁知今日就见到了本人!
想到这里宇文慧心跳如鼓,她握紧双手深呼吸,忍不住朝大司命身上张望。
果然传闻不假,大司命真的是宛若天人谪仙的存在,尤其是周身的那种清冷又不忍忽视的危险气质,即便远远看一眼,也让人终身不忘。
宇文慧忍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这才勉强睁开眼睛。
谁知这一看不要紧,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置身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
头顶明媚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暗夜,阵阵刺骨寒风刮过,宇文慧已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她想要蜷缩身子取暖之时,身后竟传来阵阵狼吼之声,定睛看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竟射出五六道绿森森的凛光。
“啊!”从小娇生惯养的宇文慧哪见过这般恐怖画面。
脚下一个没站稳就向后跌入悬崖之中……
惊魂未定之时,她再次发觉这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而唤她出这场幻境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是老身的错,老身担心犬子安慰,情急之下犯下大错,冒犯了摘星楼的贵客南初姑娘!若大司命责罚望放过我儿,只罚我一人吧!”
太夫人泪眼婆娑和刚才冷脸下令的高位者似乎不像同一个人。
“既如此那我们就走吧!”沈穆尧恭敬地向南初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南初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半晌之后,宇文慧才彻底清醒过来,认识到自己此刻还端坐在宇文府的正厅之中。
“娘发生什么事了,大司命夏南初他们怎么都走了?!”宇文慧一脸疑惑地问道。
见自己女儿醒过来,太夫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家的太夫人祖上和天虞族也颇有渊源,所以对大司命所习的术法也有些耳闻。
她深刻知道宇文慧之所以那么轻易中招,归根原因则是她对大司命起了些不还有的心思,这才被反噬进入恐怖环境之中。
想到这些,太夫人只得一脸叹息道:“哎慧儿这些年,为娘本以为将你嫁入淮南王府,成为皇亲国戚,你会变的稳重些,谁成想不但没有半点长进,竟还学会了后院那些腌臜手段来害人,实在是太让为娘失望了!”
太夫人说着就在常嬷嬷搀扶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向后厅走去。
宇文慧见到自己娘亲撂下这番话离开,立刻就觉得事情不对,慌忙伸手示意自己丫鬟紫藤到面前。
紫藤是个精明下人,随即就将先前大厅中发生的一切讲给宇文慧听。
余文慧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但她还是不明白这夏南初怎么就和大司命结交上了?
其实这个问题不仅搅得宇文慧心中难耐,就连太夫人也不得其解。
宇文慧神情凝重,顿了一会,她才想起些什么,随即手指了指想要趁机偷偷溜到柱子角落处的沈念清。
“郡主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下一刻,沈念清就被两个强装的嬷嬷反手押到宇文慧脚下。
“贱人竟敢算计本王妃!”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印就印在沈念清的左侧脸颊上。
“王妃饶命!今日若不是大司命突然出现,夏南初定然走不出宇文府的!”
“还敢给我提大司命?!”刚才在大司命和母亲那里受到的侮辱瞬间让宇文慧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抬脚朝沈念清的胸口踢去。
沈念清闷哼一声躺在地上。
没想到这贱人竟然这么不经磋磨,宇文慧顿时觉得没趣。
罢了回头回王府在王爷面前撒撒娇,求他出面定能见到那位大司命。
想到这里宇文慧也讪讪出了大厅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