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三小时的作画结束。放下油画笔。被专注力硬压了许久的渴觉猛然唤醒,天心灌完一杯还不够,咕嘟咕嘟再续上满满一杯。
看着初次接触油画的手笔谈不上满意不满意,完成度确实不错,更多的是心境感受很新奇。
玫懒洋洋抱了布丁走过来,点点头,“可以了。回去记得查看邮件。这张署名加日期,改画的讲解留到周四一起。别忘了周四我们约在下午!”
天心猜晚上右手手腕又要贴肌肉内效贴了。恭恭敬敬鞠一躬道谢,婉拒玫一齐吃外卖的邀请,天心轻轻插上铁门闩离开。
日头好烈。拍拍手上的红铁锈,粉屑落在鞋边蒲公英茸茸的颊上。
眼珠像被沸熟的空气灼伤了,这一带空旷,少建筑物以遮挡,视物不敢睁大双眼。
她得紧急回学生公寓的菜鸟驿站一趟,取堂哥寄来的快递,说是哪门子宗亲表舅嫁女,要给些特产来,作利是好意头。
天心嫌烦,天天来这套,糖果不如打钱实在。
“炎热天气使夏天人们比其他时节裸露许多,欲望无处遁藏。”忘记哪位作家,忘记具体原话。天心认可。炎夏就是湿腻的鼻翼面中、红晒的后颈、黝黑夹一段白条的凉鞋带印、深色的T恤两腋、高露肤吊带热裤、贴着商场免费冷气的奶茶合影照、小咖啡馆的喁喁情话。
天心不敢想象海滩会是和煦的。南回归线附近沿海出生长大,闻着咸腥的风买鲜牡蛎,拾贝壳回去洗干净装进玻璃瓶。这里地表温度五十上下,不宜搂抱热吻。脱皮红肿和藿香正气水一点也不浪漫。
五点过七分,天心钻出车后座,循着楼栋侧腰的金属字母标一幢幢巡来走去,绿植和木桥很多,排布不大好找,高德领她在桥上三上三下,最后去问花木工伯伯。
五点过一刻准时揿铃。
等待屋主前来应门的时差最后做一点小动作,比如撕掉无名指的倒刺;抿一抿唇膏;扯脱皮筋重新扎一遍。进门开始她就会紧绷,这是最后允许她“无礼”的几秒。使劲舒展活络五官,像弥合什么缝隙。她怕生人,岩龄不是生人;她不怕岩龄,她怕自己不够完美得体。
“来啦。”
岩龄用绿丝巾包住头,结挽在颏下,围裙已经系好,形状到飘带长度完美的蝴蝶结。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邀她的副厨入门。
“我就猜你是准点到。”
天心踏进门槛,“诶?”
“没有,你很多方面跟我真是一模一样。”
天心开始了。天心的恋物雷达自作主张上线开机,把脑皮质主控室的机长踹开,开始莽原越野开始激流勇进。有那么几秒她想白展堂对岩龄施个葵花点穴手,把她定住让她先别说话;不然重点太多了。
她要用眼睛轻敲这些家居软装,可是要求自己不可以不认真回答岩龄的话。
“你坐一下,我把今晚菜谱拿来。”
太棒了。恋物雷达在主控室尖叫。“好。”
先让我看个够。做什么菜都等一会再说。
复古地中海式。走廊门头也镶成弧边原木的。不知为何如此多的银器皿,镀银玻璃中古花器,镜面抛光中古托盘,德国彩石镀银号角中古摆件,银贝壳置物盘;做陈列用摆设在托架上的调羹与磁盘就有三四十样;柚木不锈钢茶壶、黄铜金合欢花托盘、窑变玻璃杯摆在琅纹餐布中央,三层甜品架每层都铺了直径不一的镂空花纸。竹编果盘里是新鲜蜜桃、阳光玫瑰与黄柠檬。
盖章印花法的银杏叶图案的抱枕,森林配色的皮沙发,看不出樱桃木还是枫木榆木的比德迈式实木橱柜、座钟、几凳、书柜,角落里是黑胶唱片机,绿弧线的纸浆再生灯,吊灯坠子像维多利亚时期贵族小姐出行的阳伞。天心乖乖在沙发上等候,盯着精致的玻璃笔筒。杯垫图案很有泰国风情。
百叶窗拉下来了。大大的BONJOUR。最惊喜的是,这么艺术的空间没有猫猫出现。加大分。
“那个杯垫,”岩龄从房间步出来,“泰国旅游的时候买的。店里做贝果用蝶豆花都是我自己人肉从泰国背回来的。”
天心点点头,接过菜谱。一式两份,附详细配料步骤。
.....中餐为主的简餐。得救了,天心要哭了。
“ok了吗?我们开始咯。她们两个只会吃不会做,多半还会迟到。”岩龄笑着引天心进到厨房,递来一条围裙。
“沙姜花甲鸡,”岩龄看着自己那份菜谱,操作台上静静躺着一只保鲜盒,“土鸡块我让菜场阿姨剁成大中块,蚝油生抽、糖、盐、胡椒、淀粉腌好了。”天心从窗台小篓子里拿出一头沙姜洗净切片切丝。锅中放宽油,熟练地爆炒出香,岩龄倒入鸡肉,接棒翻炒。
花甲预先浸水,盖上盖子摇甩使其吐泥,反复淘洗。岩龄揭盖后,天心小心翼翼端着沉甸甸的沥水篮一股脑倾倒。
“OK。焗个十分钟加香芹就行。”
天心看了眼第二道菜,在水槽备菜框里拎起海鲈鱼,肚肠皮表来回清洗,岩龄翻出个长形盘递去。剁仔姜,撒上料酒姜末,拧开灶火,下水开蒸。
另一头岩龄从冰箱取出一尊玻璃罐,解释一番:“青酱分意大利式和阿根廷式。我预先做好的是意式,蒜两瓣加粗颗海盐粒放捣蒜器里打成泥,再添加新鲜罗勒叶50克去掉粗茎捣泥,接着15克松子仁捣泥。Grana和Pecorino两种奶酪切碎,和前面所有混合捣泥,加100毫升初榨橄榄油,完工。然后意面煮熟沥水拌匀就好啦。”
天心点点头,青酱倒是比熬煮俩小时的白酱简单多了,即食。前去把花甲鸡的火关掉,取深木盆一勺勺盛出来。鲜香四溢。天心端去餐桌,摆在正中央。
岩龄改换面锅,抓了约四人份的一把直型意面,咕嘟咕嘟煮起来。
路过餐桌,天心取了两只鲜柠檬,依照菜谱步骤指示做肉桂香橙杏仁沙拉。
“天心你喜欢吃奶制品吗?”
正在调制蜂蜜柠檬汁的天心顿住,何止喜欢,我暴食的时候一人20分钟挖两大盒空口吃,这属于变态的喜爱了。“喜欢。”
“那就好。我怕这个奶酪味道过分厚重。因为我放多了。做菜嘛,就是看手感。”
好熟悉的厨艺论。
“岩龄,刨丝器在哪里?”
“喏。挂钩那里。”
撒肉桂粉,刨些柠檬皮和橙皮。岩龄在做收尾的滑蛋,擓了一大勺椰子油,把黑松露粉和蛋液一并搅匀,快手菜很快出锅了。
门铃响。
“Surprise!”
小八大张双臂浮夸摆出拥抱姿势,娇小玲珑的kimi几乎是从她腋下钻过溜挤进来。
“看!鲜花喔!我们有记得带礼物!”
天心对上kimi甜净的杏眼,嘴角不自觉弯起,“我也给你们带了礼物。”
正在饭桌边夸张嗅闻的小八闻讯飞快扭头,“是什么?能吃吗?”
岩龄把包花的玻璃纸拆开,鲜花切角插进饭桌上的花瓶里,听到这给了她一胳膊肘,“就记得吃是吧。”
“是潮汕的南糖。有叫做椰蓉鸭脖糖的,有叫做软豆贡的,有很类似沙琪玛那种黑芝麻软糖,有米润。最出名的牌子就是陈书成了。”
“哇——”
“我要吃!”
“看起来好香哦!”
“我小的时候蛮怕吃豆贡的,确实香酥,但是潮汕地区太嗜甜了,非常非常齁。平时家家户户会做的翻砂香芋也是砂糖热熔之后遇冷结晶,在芋头条上结成像雪似的粉沙。后来才知道老一辈人吃南糖都是切成一小方一小方配很酽的工夫茶,这才压得住甜味。不过这几年老师傅们懂健康了,甜度大减。”
岩龄笑出了声。
“潮汕精吃。”
“真的真的,去汕头玩三天几乎一路都在吃,吃完牛肉丸吃布拉肠,吃完生腌吃蚝烙。”
“你爸爸妈妈都是潮汕人吗?”
“嗯。”
“暑假就一直留在c城吗?这里的饭菜这么辣还吃的习惯吗?”
“我不怎么正经吃饭。”我基本不吃饭。
kimi拍了一掌小八,“喂你还站着干嘛,没做饭的还不拿碗?”
“你不也游手好闲的?”
“可是我等下会洗碗啊!”
天心望着鸭塘似的饭厅,默默端起水杯。
她按亮手机,担忧错过什么信息。没有任何紧要信息。朋友圈都在嚎叫无所事事。小R说堵车在台州,就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鲳鱼吃了三碗米饭,再坐个电梯上山看一场日落。
往下翻动。天心没忍住问了一句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下楼遛DooDoo。哎你看她天天傻乐。刚刚路过有一对爷爷奶奶问你家泰迪多大啦,我说四岁。爷爷奶奶说我家的泰迪也是白色。我说不不不,我家是香槟色,偷吃多了盐分太高毛变白了。”
天心有点想哭。
“妈妈呢,她有没有说我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问。
“没有哦。”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问你关于我的近况?”
“就是没有啊,以前大概一两个星期会问问我姐姐最近怎么样。这一个月倒是没有提起过。”
天心放下水杯回到饭桌,把忍住的泪液和汤汁一起咽进去。
“干杯!晚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