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谋杀案档案卷宗：供述人1号

    【证人kk的作答口述】

    我是文天心初中时的同桌兼车友。不不不，不是现在那种流氓鬼火少年又不是摩托车赛车爱好者。我们家住同一个小区，那是她还没有搬家前。嗯，对，她高三那年全家搬走了。搬到金山湖那一带去。我则留在原来那个小区。

    她后来换了手机号码，旧号码停机。她妈妈管束特别特别严，不许她碰智能手机、和朋友频繁外出，我又没有她微信，加上升学之后一文一理分到两个班，忙起来都互不联络，再后来干脆失了音讯。是，嗯，高考结束前她不被允许使用智能机，会被锁进柜子里。偶尔过了半夜12点还在听mp3也会被她妈妈骂。

    我们初中那会的话，骑车上学12分钟左右就到学校，遇到路况和天气好点或者少等几分钟红绿灯，我们试过飙车5分钟到家。经常一起回家。对，除了学校分组安排大扫除或者我课后小练被老师留下来，几乎每天一起放学回家。

    什么？噢，好的。好的。关系这栏，我直接填“亲密”。就这样写可以吗？

    我现在....不好意思方便给我张纸巾吗？我知道但是....虽然七八年没见了，我不知道再次听见关于天心的消息是她的死讯。我不太能接受那样一个活生生大声喊我kk的女孩子这么年轻就死了。真的死了。

    抱歉，抱歉，我没事，可以继续。继续问吧。

    天心很让人羡慕，至少我觉得大部分人很想成为她。早慧的孩子怎么会不讨喜。我妈妈每次热情款待完来我家一起写作业的天心都要拧着我的耳朵叹气“要是你有天心一半让我少活十年都行”，说起来我和母亲因此大吵过不知道多少次。要说我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她很安静，非常“沉”的一个人，在全班学生被老师痛骂“心浮气躁以为自己了不起”时，天心都是被拎出来的例外。其实我清楚天心不是“沉静”，是无感和冷漠。她....应该怎么说比较好，她和周围世界的连接感很差，你以为她在耐心听你讲话，我发现其实是一边捕捉话里的关键词以备回答同时一边自我抽离、神游天外。

    成绩特别好，记忆力特别特别好。我还记得我们市中考总分732.5，天心是模考多次跨过710分的那种人。背书背单词几乎过目不忘。老师也好奇她是什么时候开发的这个功能。

    几乎就是天生的宠儿。没有，没有不融洽。人际关系这块从来没有冲突和矛盾。据我自己感觉她很害怕和人争执或者聊得态度激烈。她给人看起来就是好相处比较亲和的类型。反正我记忆里没有和别人闹过矛盾就是了。大家都算蛮喜欢她，有人说是敬佩，因为她对自己特别狠。

    天心从前身体很差，八百米跑不及格。主任喊她谈话说52.5的体育分你要是丢掉了就是拿自己开玩笑，马上加练。那个寒假就是天天见她在楼下绕小区跑七八圈，加起来三千多米，连实心球练得腰肌劳损，贴着膏药出门。

    然后回来的那个春季学期她恰好跑步踩点满分了，你知道那种全班欢腾替她开心鼓掌的情景吗。

    她很能折腾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见过她自残，至少我们分别之前是没有见过的。是说她这个人....说死脑筋也不对，自律得很像惩罚自己或者泄愤。

    你们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子服药自杀是因为压力太大，这太粗糙了。真的。对不起，请谅解我这样的感性化的说辞，我本意不是干扰你们警方办案。我们私底下说过天心的抗压能力强得不像她这年纪该有的样子。法医解剖学上认定她是吃安眠药自杀，伦理社会学意义上或者修辞性强的说法，我愿意认定这是谋杀。被各种各样、各方她抗拒不了、无力改变的痛苦杀死了。

    她很不开心，我知道天心心底里一直没有开心过。

    我不知道这件事。啊？厌食症？这应该是后来发生的事，这个我没有印象。那你们应该翻过她的医疗记录档案，知道她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双相、和焦虑心境障碍了。

    对。那个时候她14岁。14岁是文天心的多难之秋。

    我甚至觉得13岁的天心笑嘻嘻很开朗就是个小孩子，大家的心智在14岁和13岁没有分别，只是多多少少窜了些个子，而她的14岁彻底剧变，彻彻底底让她再也不会真心地笑了。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初二刚开学，她去学宫戟门帮忙指挥搬课本，回来铁青着脸，她说kk我听不懂别人讲话了。刚刚刘主任让我签字，我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哦，签字。我最近经常这样。经常头痛。经常理解不了别人和我说话。经常有灵魂出窍看着原座位上的自己的感觉。

    对，阅读理解障碍。我当时说她是不是太累了，请假几天吧。我知道她为了冲刺全市前十从初一下学期开始准备，写竞赛题疯狂背单词，有时候一天只睡5个半小时，别说脑力，体力也难顶。

    天心说，不可以，我要证明自己。她已经足够天才了，我不知道她来来回回念叨这些到底是在向谁说、又是要证明什么。

    自从天心生病之后，我从没见过一张这么灰暗沮丧的脸。真的像乌云笼罩在她头顶。她把头埋在胳膊里哭，说自己是废人，看不懂课本、听不懂别人讲话了。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我见证了文天心所有的疯狂。

    她迟到，因为每天早上上学前先骑车绕去我们小区旁边西枝江旁边撂下自行车走上半小时考虑今天要不要跳下去；考试过程中昏倒；集体办活动开派对她直接站起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夺门而去。她告诉我因为在家哭喊自己的失控被她妈妈拳打脚踢、抓住头发砸墙。她永远阴着脸带着斑斑泪痕坐在教室里想行尸走肉。偶尔她会拒绝和我一起回家，我心里很害怕，等她扶着车把离开车棚我悄悄跟在她背后。

    她又是去西枝江边绕行。又在挣扎犹豫。她说，我连课本都看不懂，我怎么拿第一啊。我这幅样子就是个废物啊。

    我很纳闷但是没说：你会写作会画画，天赋异禀，你很善良很细心，你除了一张成绩单有那么多优点，为什么生病了就该死呢。这是谁告诉天心的？

    她问我世界上有没有卖安乐死的药，听说瑞士研发了临终关怀的休眠舱，她想去；她再也忍受不了控制不了自己脑子里的强迫思维每天形如鬼魅的折磨日子了。

    大家都在说天心蹲在走道尽头捧着老人机对电话那头嘶吼大哭。

    后来天心去了医院。

    强迫症没有根治的药物，治愈率低得吓人，可是文天心，她做到了。她说自己使用暴露治疗自己给自己做脱敏训练，我悚然，这个人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没有感受、随意蹂躏的机械了。多少人被医生做暴露脱敏治疗夺门而去大哭不止。但是她就那么冷冰冰地说，好吧虽然还是偶尔会干扰我，但我勉强能看懂文字了。

    天心受这场大病影响，没能拿到市前十。她考了第29名，通过特招进入全市最好的奥赛班。可是她很痛苦。她说我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天心在生病、阅读障碍、被病情反复折磨的情况下考取了全市第29，而她痛苦万分。我感觉一切都疯了。

    某些时候我觉得天心很可怕。她像机器人，对自己严苛，而且是极其精确的严苛。

    关于天心的母亲，我觉得也是促因之一。天心多少次崩溃大哭，她说她妈妈只是站在一旁双臂交叉在前胸，说你以为你拿我手机查安乐死药我这里会没有记录吗？你每天早上到底去哪里了？

    说既然你想死，你是我生下来的，也应该由我来了结你。捉住天心的胳膊冲进厨房就要拿刀。天心腿吓软了跪在地上，反复求饶喊着对不起。

    她有个妹妹天文，天心说每次自己被家暴时，年幼的天文就在旁边哇哇大哭。天心说，我是罪人，这个家最该死的是我。妹妹据说后来也得了恐惧症。

    天心妈妈我没见过太多次，她不喜欢天心社交。天心经常选择在学校食堂吃晚餐，实际上我们是午留生，正常家庭的孩子都会选择回家吃饭吧。

    天心说惠高的饭菜再难吃都无所谓，我对饭菜从来无所谓，我去买长保期面包都无所谓。你不知道我妈妈的乐趣就是一上饭桌开始开家庭会议，我端碗不对放筷子不对夹哪一道菜夹多了说我不给家人留菜是天生自私的白眼狼，说我以后绝对会弃养他们两个老人，说我这么胖是不是以后要去做谐星。

    天心的乖是害怕。她不是独生子女，却是我见过最缺爱的孩子。她永远在担心“我妈妈会.....”

    我从没见过我们这一辈的孩子有那么严厉的家教管束。

    天心说她羡慕我的家庭羡慕得想死。我的天。我是单亲家庭，没有见过爸爸，但是妈妈和外公外婆很疼爱我。

    我觉得。我觉得...对不起，我觉得天心太可怜了。她到底死前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精神折磨。

    我觉得原生家庭是重要的一方面。至于我和她断联之后的六七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去我对她仅限于前面我所说的对她的了解之外，有什么其他原因，我真的不大清楚了。

    有什么情况需要我提供再联络。你们辛苦了。好。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