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阿普唑仑加至4粒,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碳酸锂、枸橼酸坦度螺酮胶囊和氢溴酸西酞普兰拉满,天心成日价昏昏钝钝,却总是早醒。五点五十三惊醒一次,睡去。七点二十分惊醒一次,听见门外妈妈问爸爸冰箱里有什么余菜,扇骨要不要炖淡菜干汤,醒一次。再一次醒来摸手机,八点十分,妈妈还有二十分钟出门,天心不愿用早餐时妈妈在一边走动说的有的没的咸淡话,于是打算再眯一会儿。

    于是九点四十六起的床。

    这三天开始食欲极其稳定,食量也缩小不少,天心依然习惯用手掌量量腰腹,嫌弃自己又丑又胖。但发现术后加服用肠道修复药,腰围回至与暴食前相差无几,总算还忍得下去。

    天心回家那天开始,用备用机码了一个月notion,又是拉表格又是插链接,写满了日期编号和饮食追踪+心情复盘,再依次按完成度给自己行为打分,补缀奖励机制,演绎了无数遍暴食发作情景,把吃进去过的食物按收集起来的外卖单据一一回忆并且登记写下来,复盘自己心里想法。有那么点给自己做心理疏导加暴露治疗的意味。天心又一次想感谢自己的大脑:每次抽风和失控的是它,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还是它。

    啊,好烦。走十五分钟去小区外搭七路车,途径八站,到南坛路口站下车做理疗。精油揉腹按压、排湿导气,按压胃经脾经胆经,敲打肩颈,医师摇摇头吐槽,你这身体堵的堵、淤血的淤血,气血大亏虚,肝郁气滞也厉害,你才几岁啊。

    天心装没听见。问为什么压力这么大,天心来了兴趣。

    “因为念书啊。”

    “大学念书能比高三还累吗?是不是争优评先要当班干部什么的?”

    天心只当自己在哄人,信口胡诌,“嗯,我是团支书。”

    胶黏烫手的灰绿色近土色的膏状药泥加热了一勺勺舀起,敷在肚上,接着包裹一层保鲜膜蒸熏。理疗室闭了空调电扇,因为不可受风,这个天气下格外捱人。天心想象自己仿佛一只被劏了的鸭子,和八角桂叶卤汁一起焖在大陶罐里文火慢煮,满额的汗擦也擦不完,一粒粒孵出来又顺着侧脸滑到一次性床单上。无聊得很,也不愿听老师傅招呼她学道家服气滋阴补气之说,眯着眼装睡。甫一离开,只觉得逼出一身大汗后街风吹来凉爽异常,便不看路名,任凭腿脚自己爱去哪,七拐八拐探险。

    天心不愿写那么快回家,但这一片区毕竟是天心六岁第一次搬家以前住过的地方,来来回回没有新鲜处。有一回穿过三石门去,滨江公园边上的旧新华书城听说大装修大改,天心百无聊赖看了看没有想读的书,或是几乎眼熟的已经读了个遍,最后抓起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商务法》《物权法》买了单离去。有一回走到天桥下老年乐园,看老太太老头拉了条横幅写“门球锦标赛”,天心放下咖啡在随身本上写了几笔,一直坐到太阳照进她遮阴的长椅这边来才拎包起身离开。这附近还有片废弃游乐场,没人去了,小时候过生日会来这里骑旋转木马留影。全都锈了,没有孩子来玩了。

    这片街区太老太老,人们都走了。

    毕竟不好被理疗师看见,天心走远了七百来米燃完一支苏烟,轻轻咳了几声,拐上麦当劳二楼凭窗坐下。餐厅一层传来小孩子跑动大叫嬉闹的声响,还有主妇吼孩子回来坐下来的怒声。结伴来的姐妹则家长里短说说笑笑。

    二楼过道边二人座只一对年轻夫妇,座位边停着BB车,婴儿看起来六七个月大,吮着奶嘴眼睛骨碌碌转。此外没有别人。

    天心指甲哒哒哒敲着红色的烟盒,想起在自己卧室阳台抽烟为了不被妈妈发现,特意在垃圾桶底部、黑色袋子下边留一只空宝特瓶,每次灌3厘米深的水,偷偷抽完就把烟蒂丢进去,把瓶盖拧好。根据她的观察,25分钟左右房间内会彻底散味,宝特瓶很密闭,完全可以放心。她总是在妈妈下班到家前也就是18:30前计算好时机停止抽烟。

    唯有一次,新买的南京煊赫门,连同打火机一起忘在阳台置物架上,妈妈在找剪刀,见了不由得来问,挂着一脸似笑非笑,“你抽烟啊?”

    天心心底战鼓四起,脑子飞速转出残影,“前段时间不是打墙装修吗。师傅落下的也有可能。”

    妈妈狐疑地继续盯住天心,“你可不能学抽烟哦。”

    天心乖巧点头。这事也就没有后续了。

    管抽烟算合情合理,管天心喝咖啡便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一回家天心便去翻,藏在酒柜最下一个抽屉压在黄连上清片底下的马克西姆和自己房间柜子里的摩可纳95克榛果黑冻干都不见踪影。连面粉桶背后、厨房橱柜杯架茶水盘背后、烤箱和空气炸锅的不锈钢架顶端都偷偷翻找过,一概没有。自己新买,妈妈推开房间门闻见那股味道,便会摆摆手,讲“好浓的咖啡味,你是不是又冲咖啡?你晚上睡不着吃安眠药白天为什么还喝咖啡?”

    天心解释过不少次自己咖啡因耐受,试过一天两杯浓缩一杯拿铁晚上照样困;而如果白天不喝咖啡,服用的一大堆药物里边包含镇定剂在内,自己会很困什么事都做不了,一睡睡十几个小时。咖啡因和药物不存在互相抑制关系,两不搭杆。

    妈妈仿佛听不懂,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喝咖啡?”

    天心不再去理,怀疑妈妈的耳朵只听得见她自己的发言,轮到对方辩手驳论的回合就自动关闭起来。我可不是没解释,我可不是一意孤行,我讲半天口水都干了你也不愿听罢了。另外一种办法是点外卖冰美式,毕竟饮料杯密封性好。只是也得掐准时机,别让妈妈看见外卖面单,或送货的外卖小哥正好和妈妈打个照面,这就掰扯不清了。

    天心无语。回趟家做什么事情都像做贼似的。早起避开饭点打照面、点完冰美式,积累一定量之后记得把外卖单和纸袋杯槽拿下楼扔掉、偷偷抽烟丢进宝特瓶熄灭,还有想吃冰哈密瓜冰橙子最好趁妈妈下班到家前,因为“吃太多冰冻会宫寒”。天心:我从来不宫寒,要么激素紊乱停经,来例假向来一丝半点都不痛。

    妈妈回:“等你年纪大一点你就知道。”

    天心很想说我年二十一还不够大,岁数再大就停经了。

    “那你就答应替他加班?他是你谁啊?过年过节家里你就不顾了让我一个人准备拜神东西是不是。”

    “还他个人情啊,人家对我很照顾的,花不了多长时间,我可以找小周一起帮忙。过节的事先不急嘛。”

    过道那对夫妻拌起了嘴。果然回到广东大家听见年节之外初一十五斋戒拜神见怪不怪。

    “这次拜节买阉鸡和上肉,七七八八一堆金银宝纸就要一千,我手头没有了。”

    “等明天,明天我转给你。大后天才要过节,明后天准备祭品来得及的。等下我先送你和宝宝回去,我去妈那里一趟,说是冰箱制冷有问题。她用家电很不小心的,去年烧坏三个苏泊尔电饭锅。现在钱不好挣啊。”

    现在钱不好挣啊。天心已经来来回回在长辈甚至朋友们的长辈那里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话。这批孩子的父辈一代,有人说吃饱了时代红利,有人说经济全球遇冷时他们正步入上有老下有小且花钱最凶的中年四五十岁,扛得咬牙切齿令人心酸。

    天心无时不在为自己的专业去向和工科女生的身份焦灼。不好找,找了也不喜欢,这工作去向的迷思可以管她一个月睡不好觉。别说毕业不好找,现在毕业也是个巨大难题。天心念不进去。

    更让她束手无策的是在c城瞒着父母在外租房。如今回到家,房租物业费近两千照样缴,水电是不算上罢了。而身体情况如此差,什么时候返回c城也没个定数,先前做家教攒下的钱所剩无几,加上自己偶尔有些必需品的支出,她很担忧30号之前缴不上,每逾期一日便是百分之一的滞纳金。

    纵使回去了,天心也没底,饮食习惯这一块并没有稳定下来。天心还是极其害怕独居,害怕被不可预知的什么食物启动开关、又一次吃得停不下来,再躺一遍手术台。尤其到了夜晚四下阒寂,哪怕开起音箱一直放播客,营造有人声的氛围,天心还是有种失去规则约束的时空错乱感,常常昼夜颠倒,宵夜当早餐吃,午餐当晚餐吃。并不是说完全自由了就放纵快乐。大多时候天心连沙发的边都不去挨,衣服三四天作一堆洗晒,不吃正餐,做阅读笔记做到一半感觉无事可干无处可去,呆呆地坐在桌前。

    她觉得自己很可恶。因为生活习惯和舍友融不来而搬走,现在又害怕没有舍友。有没有不打扰自己又能陪伴自己、知道自己所有小秘密又体恤自己的舍友呢?像空气一般没有存在感,却又像白噪音一样陪伴自己写字画画的存在?

    没有。白日做梦。等待奇迹出现,或许是加速病愈,或许是其他。

    收拾好包,天心下楼走去对面,搭上反方向的七路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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