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致岩龄:

    展信佳。上次离开c城匆忙,没能好好道别,明明约好了再一起开观影会,可惜。见你社交账号上po文因天热等原因取消堂食,心下担忧是不是托词,实则人手不足忙不来还是炜炜他们又一次捣乱。再刷下一篇见你是去外市消暑,松下一口气来。玩得开心呀。

    看到朋友圈我们的合照了哈哈。我在镜头里看起来真的好奇怪,脸色很不好看。

    到家半个月以来被各种灌汤,广东最爱煲老火汤,不知你爱不爱喝,但我向来觉得都是高嘌呤高油脂的油水混合物,没太多营养。上周照了电子肠镜,发现较大一处息肉,割除后住了小几天院,禁食打点滴。我躺不住,麻药一过就上下楼活动,特意穿的常服免得护士长看我是病号拦下我。头一天只能喝水、含棒棒糖,肚子里有止血的钛夹,不能摩擦。

    奶奶和爸爸陆续来陪床,我打电话给妹妹收拾住院衣物时嘱咐捎几本《食事》之类无聊杂志给我,妹妹很细致,衣物一套一套搭配好用无纺布袋收纳整齐。

    一病房都是肠镜术后患者。我奶奶也是好动的,四处拢着人就开始聊起家常,每每回到我面前告诉我几号几号床了不得,割掉了二十多处息肉;几号几号床的医保报得可高了,自己只出了一千多。我看书时奶奶就看手机短视频,或者小憩。

    昨天出院啦。一走出住院楼天就落大雨,还是太阳雨,潮潮闷闷的。回家还在吃什么杆菌什么酸菌的药,专治肠道菌群紊乱。至于紊乱的原因我告诉过你啦。因为暴食发作吃伤身体了。目前在家不去想那么多了,有气力就去滨江公园走走、逛卖连环画的小书店,或者回小时候天天去的步行街看卖酸嘢和钵仔糕老太太。妹妹说西湖平湖门附近有个推三轮的老爷爷卖的糖葫芦选果熬糖都很靓,但现在医生不许我吃。

    最近一天平均两三部电影,因为写不动太多东西,不摄入点什么觉得心虚;运动也无法运动,心里煎熬得很,起码还要等多半个月。

    信封是我特地挑的!贴纸也可爱。包裹含一本《珍珠帖》诗集。祝好。

    另:

    玫老师那里我一直有联系,她让我好好养身体,过段时间再返回c城,我也是这样想的,勿担心。

    天心

    2023年9月2日

    天心叠好纸,朝三点钟方向取餐台边的仪昕看一眼。仪昕的右手接过单子。天心不由得想起高中的事来。

    高中时代等一节体育课不容易,体育课熬到自由活动时间更不容易。二人押了学生卡去乒羽馆借球拍子,“我羽毛球还行”天心自信。没料到俩人玩不起来。满馆内是仪昕挥拍出球的震响,天心惊惧震撼,怎么有人能把羽毛球玩得如此狂放凶残。一击之下羽毛球又猛又狠,钻云破风,疾速越过场馆拉出一个饱满硕大的抛物线。即便有人能接住手腕也得三级震伤。

    “看我右胳膊。”仪昕走来,把球丢回给天心,“比左手粗一整圈。练羽毛球练出来的。牛吧。”

    如果说大学时代开启后的每段相遇全都写了半笔寂寥和不如意,仪昕就是天心前二十年郁悒蓝里能见到的最开朗的亮黄。

    仪昕吵吵嚷嚷,一直吵吵嚷嚷。

    仪昕说她一升学八百米跑就满分、实心球可以扔到10.8米;仪昕和妈妈带天心去赛格电脑城下坡吃“有很惊艳的南瓜粥和绿茶饼”的素菜自助;仪昕告诉天心,去学校什锦炒面窗口要用堂食盘子盛好,再倒进两个纸碗里打包,因为比直接用塑料打包盒装得份量多;仪昕能在三餐吃饱的情况下另吃二十三个KFC蛋挞;仪昕告诉天心,男友的微信名是前任的“璇”字璇玑星的英文译名,说明他压根恋恋不忘,是个渣男。

    天心很少见这么话多的女孩,于是也很难得地以心交心用冷幽默去回抱住她。

    仪昕惊喜,稳操胜券拿下冷脸天心。原来天心也会讲笑话耍小心机。只是和大多数周围人不同频。她会说“庆祝你作文被贴到年纪榜示加英语级段第一,我们溜去后门偷偷点加满料的紫菜包饭吧”。或是那时仪昕丧父,脸上依旧平静,天心研究一晚上配方笨手笨脚烤个戚风蛋糕冷冻第二天送去,仪昕妈妈压低声音说女儿在哭的电话。

    天心的个人编年史中高中这三年最值得冷嘲热讽,这是她见过最多自私无趣优绩主义走狗和可悲脑畸形儿的一段岁月,几枚排名数字的浮动可以让不苟言笑沉默内敛的彪形大汉优等生痛哭失声继而呓语被父母接去医院,或是一半孩子桌上都是熬好的补血益气的中药袋子。

    仪昕和别人不同,纯粹地因为“好玩”而一起玩,而不是“你的文科我的理科优势互补所以拧成集团”“你是家委会的孩子所以搞一搞强基计划人脉”。这些很好笑,仪昕觉得四五十号人钻营这个,有点可怜。天心和仪昕一瞬之间一拍即合了。可以聊明星,可以打球,可以等食堂面包房出炉热气腾腾的鸡腿烤面包,从来不去谈“你这次模考多少分”。就好像两人待在一起就忘记了自己是毕业班生,不去管倒计时牌子。只要记得下午小测之前多睡五分钟就要系紧鞋带从公寓冲刺到教室就行了。

    “你的。”

    天心端过星冰乐很为难,热量太高了。她在盘算回去跑几公里。她可没有仪昕那么强悍的代谢能力。仪昕小小声在她耳边说“我在淘宝买了券!点单比较便宜。我想狂吃肯德基辣翅的时候也会在淘宝买券,嘿嘿。等下中饭看看吃意拉拉还是什么...等等你现在还在厌食吗?还是胃能吃什么食物?意面薯角好像不太适合你...没事,应该有沙拉什么的,你再吃一丢丢我的就好了。”

    “在此之前我们再去沃尔玛瞎晃晃,supermarket!最喜欢逛超市了。”

    天心哑然,居然在热爱在超市观光这点两人都如出一辙。

    仪昕是体验派,天心是记录派。仪昕左手端一杯光明优酸乳小口小口咂巴,五谷磨房摊子前五黑粉的芝麻桑葚香气就飘来了,一摞纸碗一溜儿排开,仪昕不由得两眼放光,扯着天心“我要喝那个!补补身体!”;那头统一老坛酸菜牛肉面搞促销,阿姨拿了个锅子预备下一袋泡面,水还没开呢,仪昕好整以暇端着碗就站在人边上看着阿姨煮面。

    阿姨欣喜:“小妹妹现在搞活动...”

    仪昕斩钉截铁:“不买。家里还有几箱。我就是饿了,哈哈。”

    午饭点到了,仪昕发现自己面也嗦了咖喱鱼蛋也吃了,意兴阑珊,索性不吃意面牛排,拉天心去打包虾滑。

    “哎我说你真的不胖啊,为什么还要减。更何况你运动量还是我好几倍,消耗掉了不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了吗。”仪昕吃得鼻尖红红,冒出细密汗珠。天心没有回答,目光移去右前方,是几个小女生在玩跳舞机,放着时兴的kpop曲子,几人就跳一半尖笑打闹一半。

    渐行渐远就是长大的第一道功课。玩得再好,异地或有一搭没一搭几乎算得上断联的状态,对爱情友情都是考验。天心不再像三年前那样能一个两个代号就和仪昕心领神会;现在横亘在她们中间的陌生意象和名词太多了。提起食堂,不是同一所食堂;提起积水的操场和人流过密的南校区,只有言语渲染和手势比划,听者没有那个心思和意愿去共情,嗯嗯好好去敷衍回应。仪昕和天心也会一日日淡下去的。关于厌食症,关于双相,仪昕不再像高中时代那样在晚自习趁老头不在丢个纸团写些安慰的话“要是我能替你生病就好了”。一切都太复杂了。我自己走过来的路远得自己无法完整还原给你听。你只会说我变了。

    一切怨言倾吐只有“唉”这个回应。天心听起来感觉好无力。纵然那么多苦痛的新奇的经历如水一般冲刷过她的身体,因为话头多得不可胜数,面对旧友甚至不知从哪头捡起。说兼职?说一次又一次休学?说暴食发作胰腺炎发作做手术?仪昕是口头上词汇量贫乏的人,也给不了多少冠冕堂皇的慰藉,天心更无意为难她。

    只是叉弄着白瓷餐盘里的圣女果和洋蓟,笑一笑,当相视尴尬或等上菜的间隙继续摆弄手机。

    摆弄什么呢,天心想。是在明着说“我和你约出来玩的时候无聊得在手机上和现在的新朋友聊天”,还是“假装自己很忙实际上我也觉得尴尬得受不了了”。最好的情况下是半年见一次,往后或许一年两年,或许自某一年开始再也不见。天心有些难过,还是笑嘻嘻地叉了仪昕盘里一只薯角,蘸了沙拉酱送入口里。

    “好好吃!”

    好好吃。像我们高中排长队打的炒面一样好吃。有点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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