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好了,最后一项任务就是画这块布景的速写。”

    天心回c城第三天便回到了熟悉的画室。玫把藤编桌一角抵住墙,拿一块亚麻料子的米色布随意揉弄出个褶皱造型,桌面上素素的鹅颈玻璃花瓶里错落插着蓝紫色飞燕草、粉白的络新妇和花穗如黄粟米的金合欢。靠墙放着乳白外壳、海军蓝色扇叶的六叶台扇,布堆上歪放着玫新近在怀旧玩具店买到的六七十年代昭和古早风Ako酱红色玩具手提箱。

    天心把温热的菊花茶杯子摆在一旁露营箱上,坐上画架前的钓鱼凳,在笔筒里翻找美纹胶带,磨了磨炭笔,对着指定场景开始观察。她盯了对面一阵子,憋了这半天实在忍不住,若无其事开口,“岩龄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玫咔哒咔哒敲着键盘,夸张的银圈卡扣毛衣链碰上工作台丁零当啷响。这提问倒像在她意料之内,“还没那么快,”玫扶了一把玳瑁猫眼框眼镜——天心认识她第一天起就知道她视力健康得不像常年打游戏的,戴眼镜只是为了搭驼色针织衫。“她这个人比较随性啦,又不需要有什么存款焦虑。半个月之前,喔那会儿你大概还在手术住院,岩龄说她突然感觉做贝果是因为自己喜欢吃,又发现自己喜欢做菜烹饪胜过烘焙,”玫一拍大腿,“这就是岩龄这个人的性格。去旅行与其说是放长假,更像是慢下来找答案吧。Sarah's Bagel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

    天心反反复复揉捏着可塑橡皮,右手笔力遒劲,心里有点空。

    室内好半会只有炭笔的沙沙声和键盘响。“我去接个电话。”玫起身走向阳台,衣料摩挲过门口的凤尾竹,修长的叶片一阵轻晃。

    天心看差不多了,撂下笔陷入为难。房租怎么办呢?是时候找新兼职了吧。

    阳台的玫爽朗地哈哈大笑。半晌,玫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画完了吗?画完今天的课就结束咯,天心路上小心。”天心怕她听不清,拔高嗓门喊好,拆开燕尾夹轻轻掸了掸纸,伏在案上署好日期和主题。

    “哦对了,岩龄刚刚打电话问我你身体好点没有,我说还在吃药静养不能运动。她让我转告,她晚点把你上个月工资结清给你。”

    天心把速写纸用手办娃娃压在玫工作台右手边,收拾好帆布包准备走了,闻此扭过身,点点头。

    因为在小小贝果店发酵的不只酵液和青梅果酒,还有很隐秘很隐秘的心事。天心很好地按捺住了,埋在木雕一般无悲无喜的面孔下,有时她怀疑这幅面具外壳坚硬已如石膏水泥。心事之所以称为心事都是需要掩埋的,像藏宝,又或者一不小心探出头时随青柠和鲜橙一起削成片抹去,和贝果一起丢进多士炉烘烤、随热气弥散。

    她想出去走走。听起来真像是失恋的口吻啊,“我想出去散散心了”。事实就是,尘埃落定之后,她只是一个妹妹一般的、互相之间切不可丢失分寸和礼节的小学徒。

    有雨。最讨厌的c城的雨季。初秋的雨可以气若游丝,但仍坚持下满七八天。好凉的雨。天心莫名其妙想起那一小杯罗勒番茄酒,好相似的失落的口感。为什么就没有名字呢?但反过来想,为什么一款酒必须要有名字呢?为什么命名的存在、这份重要性如此深入人心?

    无名无姓,只有入窖时间和配方标签,像实验室出生的项目婴儿,并不血肉丰盈。就是这个气味,十月份的凉雨。

    摁开通讯录,她想找一个人。摁开之前并不知道找谁。

    她需要一个这样的散步伙伴:与Abel酒馆、索多玛牧羊人、Sarah's Bagel毫无瓜葛,与c城大学城毫无瓜葛,让她无需耗费脑汁去多虑利益相关与共友疏密,不存在A与B、C与D的利益纠葛,远离以天心为中心织起来的巨网,也不需要屏蔽情绪化发言朋友圈的包容者或者说同类人。把“出去走走”还原为只剩下“走”这一项纯粹的行为举止而不显无聊。她心里很乱,不想再掺杂旁的事务。

    她选择二手书店群里认识的麦麦。麦麦爱玩,爱听国摇,朋友圈一天天不是衢州葫芦果就是温州大麓;会画很酷的浓妆、踩着恨天高在live 现场歇斯底里地蹦;会收集满满一房间的chiikawa周边,甚至是袜子;贴满一房间的名侦探柯南壁纸;看魔法少女小圆和EVA心碎一百遍。麦麦比天心小好几岁。天心觉得麦麦蛮可爱的。

    麦麦很开心。于是一场二人行暴走从傍晚六点的西园北里开始,穿越潮宗街,再是黄兴广场与丰盈西里,最后是解放西路。

    二人在培元桥三号口会面,麦麦激动地冲上来一把抱住天心,吧唧一声在左脸蛋亲一口。麦麦穿着扎染做旧的黑色薄卫衣,闲下来手指就开始玩帽子抽绳。她指了指对面的红砖楼正面雕十字的建筑问,“姐姐那是不是教堂?”

    天心点点头,心想也不知道明玉和惠妮周日做礼拜是不是就来到这处?她从没问过,只知道明玉和惠妮都会唱好听的赞美诗。天心完完全全是个唱歌白痴。整个大家族礼佛,佛教诵经如水流潺潺,音调起伏是有,但更多是不观不闻的山一般的尊者威严。她随同长辈去过大大小小的佛教名山,去过无数次观观音诞地藏王菩萨诞大殿法事,男男女女身着海青,左右手捏住檀香小木条横举过头顶,微微点头,插入香炉,人人肃穆成一口生锈的古钟。

    “那家墙壁刷成蓝蓝的、巷子口的店是什么?我想去看一眼。姐姐我们去好不好?”天心看着高德地图,直走再过126米就右拐进去晴佳巷,但本就图个闲散的“走”,想来多绕几步又有什么所谓。

    那是一家叫小朴漫画屋的小店,店内有古早的漫画期刊和单行本,兼卖ACG谷子和一些手作钩针发卡一类的东西。门口木栅栏也刷成蓝色,栽种不知名的绿植。墙体凿开一扇木推窗,边上挂着圆镜,窗台上一排如周国平《妞妞》的过时畅销书,写着“10元一本”。旁边的小楼梯通向二楼。

    天心兴趣缺缺,大体上就是缺乏流量的、遗憾当不成网红店的网红店设计。麦麦兴奋地左看右看买自担的谷,天心只是笑笑,跟着摸一摸。屋内挂着留言本,天心好奇随机翻开一页,紫色水彩笔大大咧咧横占了正本A4留言本,“c城二次元你们也吃得太好了!”

    拐回原来的路径,天心麦麦穿过烟火气浓厚的寿星街道,到了徒步起点—西园北里。一路进去是石板砖路面,无甚店面营业,在阴雨天葱茏的翠竹有几分阴森。一户小店门前挂着黑板写住“量身定制服装,旗袍、连衣裙、套装、男裤、缝补;桑丝、亚麻、苎麻、纯棉布、绵绸”。拐出石墙小道隐隐听见读书声,绕到正门一看铭牌原来是周南实验中学。

    天心问麦麦吃过晚饭没,麦麦点点头,比划了一个大小,“吃了这么大双重芝士贝果和一块巧克力曲奇。”“好。”这下松了一口气,天心邀人出门大走特走总是担忧对方体力撑不撑得住。“我还行,我不累!800米跑可是三分十六秒的人!”麦麦活泼得很,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潮宗街来来回回并没什么看头,布景就是网红出片该有的样子,不少情侣在粉色假花围成的三个大字“潮宗街”前摆pose合影。路面正在施工,工人铺了一块硬质长木板充当微型的桥,天心脚下永远不稳,过路时有些头晕。倒是自己先败下阵来啊。

    路过归鸟咖啡,天心请麦麦喝了杯特调,看见门口招聘全职的电话信息顺手拍了张照。自己坐在桌边回玫的简讯,麦麦在给买到的新谷布景拍照。

    见麦麦已经兴奋发完朋友圈,天心打开高德地图,“还能走吗?接下来我们要穿过丰盈西里一直去到最热闹的解放西路了哦。”麦麦把零零碎碎小东西塞进斜挎痛包,很乖巧地站起来,“姐姐我们出发吧,我休息好了。”

    天心从前只见过解放西路的正午点和夜场散光的凌晨五六点,而凌晨三点解放西像谁猛熬一周大夜又酗酒,清早冲进卫生间吐一半咽一半。营业闭,吸纳无能,胃袋无潴留,消化残留。夜游鬼流到人行马路上。涕横流泗横流,炭烤章鱼熏眼睛,翻涌的头们色号齐整,可见光谱循环十次可有余,金属饰件穿戴甲射击摊算命红招子爆珠外烟奶茶杯,烈火牛肉扬州炒饭高山洋芋,丝袜绷紧眼线飞扬,湿刘海平敷额头。

    落脚也黏,湿气可重,路阻石墩子就是闭口粉刺,刻意走过来还是只用眼睛记画面。这些人事是群像,主角是笼子里黄茸茸的眼神哀婉的小金毛。

    终于天心看见麦麦眼皮子耷拉着快睁不开了。

    这个光景肯定没有地铁,天心喊了滴滴把麦麦送上车,叮嘱到家了一定要发消息过来。麦麦强撑着睁大眼睛,“谢谢你姐姐,我今天走得很开心。”

    天心到家后加上归鸟咖啡店主的微信,问能否无咖啡经验。

    “抱歉哦,我们这边需要有经验的,打底一年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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