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洛冉把门带上，看到玄关处挂着的雨伞还在滴水，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音。
她姥姥应了声，穿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晚，准备准备吃饭。”
“我妈带我吃过了。”
“你妈今天来过？”
洛冉点头。
姥姥哼了声没在说话。
她和庄晓菁关系一直不好，彼此看不上对方。
一个觉得对方过于市侩精明，只知一味钻营媚富，一个觉得对方霸道强横，言行举止都粗俗鄙陋，还是个说不通道理的倔牛脾气。
两人性子都冲，在一起往往说不上两句话就能吵起来，然后一个骂骂咧咧声音在屋里横冲直撞，一个气急败坏扭头摔门就走。
听她小姨说，这两人现在还算好的了，他们原来老家在村里，庄晓菁是考上大学离开家的，在那之前两人动辄还会动上手。
“她想让你搬走？”姥姥像是随口一问，洛冉点点头。
之前她都是假期偶尔来住几天，庄晓菁也不让她常住，这栋楼里住着几个职高的学生，从小就在小区闹腾的出名，她担心洛冉万一和他们相处多了会被带坏。
这次她是暑假搬过来的，因为庄晓菁和洛家成忙着离婚两边都顾不上她，之后没多久庄晓菁又有了对象，洛冉便就一直住这没走。
洛冉觉得要是可以，她情愿一直住在这也不想去打扰庄晓菁，更不想和她一起搬进她继任的家里。
她可以去兼职赚钱省吃俭用，尽量不给姥姥添麻烦。
但选择权当然不在她这，庄晓菁早都替她决定好了。
“走走走，快点走，”姥姥掌心向内摆着手，“走了我还更清静，这个暑假可把我闹腾死了。”
“真走了你又不开心。”洛冉去帮忙把饭端出来，声音不算小。其实她和姥姥关系不算近，也没怎么长时间相处过，要不是那天听到姥姥在旁人面前夸她怎么怎么好，傲的不行，估计洛冉就真信她说的了。
姥姥喝汤的手一抖，被她呛了下，连咳了好久才缓过来。
洛冉给她顺着背，听她转头道：“我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个老婆子自己快活着呢，没你这个小崽子在家里给我添乱，我想干什么不行？”
洛冉知道她的脾气，没再拆她的台，抿着唇笑了下。
她拿出一个药盒，虽然她姥姥身体一向生龙活虎，但老年人抵抗力还是弱些。
“家里备的药都在这，像感冒药退烧药什么的我都做了标记不用看字的，我给你写上几个数字就行，前面是一天吃几次，后面是吃多少。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来这找，再不行就直接去医院。”
“知道了，啰嗦死了。”
“这里有一千块钱，是我存的，不是我妈给的。”洛冉把一个红包放在电视机前的柜子里，转头提醒姥姥：“放在这里你应急用。”
“怎么？这是要把伙食费还给我？”姥姥扬着眉问，“那这些可不够。”
洛冉：“先用着吧，我之后攒攒再给你。”
“我有钱，差你那两个啊，你小姨每次来看我都给我放着，可比你妈孝顺多了。”
姥姥说：“对了，你小姨还有事找你，你等着有空给回个电话。”
洛冉点头：“我这段时间还住在这，之后你要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姥姥没应声，不耐烦的摆着手，意思是让洛冉别影响她看电视。
电视台正好被调在戏曲频道，里面咿咿呀呀唱着的戏曲声一直响着，到洛冉洗完头回屋关门才没了动静。
-
第二天去学校报到，庄晓菁在办公室里和洛冉未来班主任进行深刻而友好的谈话。
因为具体分到哪个班还不清楚，洛冉只好在外转着等消息，用庄晓菁的话说是熟悉环境。
俗称瞎溜达。
她是从十九中转过来的，华阳一中比它大了将近三分之一，初来乍到还真的搞不清楚方向，光室外操场就已经路过两个了。
“江成洲，接着！”
正是午休的时候，旁边熙熙攘攘有一群人在打球，听声音像是在叫谁接球。
很平常的一句，但洛冉脑中嗡的一下炸开，像是绷紧后松手的弹力绳。
她下意识转身。
这是她未来继父的儿子，庄晓菁嘱咐过，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
这一转身不要紧，正好和刚拐出操场走在人行道的江成洲四目相对。
她能认出他不只因为名字，还因为有次坐车路过江家，想到以后可能要搬过去，她就多看了几眼，正好看到江成洲脸色不好的从屋里出来，走路生风似的。
车没几秒就离开了，最后他视线扫过车内，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看到她，洛冉还是心虚的转过头。
那时候她就感觉，这人脾气不是很好，在便利店遇到他后，发现他脑子也不是很好，竟然还跟人抢糖吃。
周围清一水都穿着校服，除了向来视校规为无物的江成洲，就只有洛冉一袭白裙站在他对面不远。
“滚，你爷累了，不想打。”江成洲收回目光，把球扔给路子牧。
“哎，这是哪来的萌妹子，怎么自己站在那？看着有点眼熟啊……”路子牧眯起眼，不确定的说，“是……昨天便利店里的？”
江成洲看过去，没吭声。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高一的，不应该啊，高一不是都提前来军训了么……”
路子牧嘴上嘟囔着，用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顺着洛冉的目光看过来，证实了她看的是他旁边这位：“她怎么一直看你啊？”
“你不知道？”江成洲挑眉。
“我为什么会知道？”
“太帅了呗。”
大少爷幽幽扔下句就往前走，留下表情吃齁了似的路子牧原地抖着鸡皮疙瘩咦了声。
骚，真闷骚。
不对，明骚。
江成洲穿着一件宽大白T，短袖两侧被挽到肩膀上，臂膀宽阔，手臂肌肉线条明显。
他头发半湿，额前发丝还有水珠往下坠，有种带着野气的蓬勃张扬，偏还长了对带着妖气的桃花眼，他就这么站定在洛冉面前，勾着唇角问：
“好看么？要不我再近点让你看个够？嗯？”
戏谑的语气让洛冉退后一步，她目光避了下，在含笑的目光下温吞吐出句：“那个，你的裤子湿了。”
“……”
江成洲表情龟裂，似是有一瞬没理解她在说什么，然后下意识往下一望。
靠。
还真是……不能说她找茬。
操场旁边那水龙头水压太大，加上他冲完脸将水顺手一甩，裤子上就留下一行行显眼的水渍。
一时半刻干不了的那种。
“洛冉！”
是庄晓菁的声音。
洛冉如蒙大赦转头就跑，白色裙摆随着步调摇晃，身后那道视线就一直跟着她。
江成洲眼皮直跳，直到看不见了，眼里又透出点似笑非笑来。
“见鬼了，你这什么表情，你俩说什么呢？”路子牧问。
江成洲面无表情：“人还挺有意思的。”
这几次跟她见面，也都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什么意思？”路子牧自己嘟囔着。
还没理明白呢，觉得有意思的人绷着脸，把本来扎进裤腰里的衬衫抽出来，腰线一闪而过，长摆垂下，转眼走没影了。
-
庄晓菁跟洛冉说完班级和教室位置就急着离开。
教学楼有两三个门，楼梯错综复杂。
几个拿着书包的学生两步一级的爬楼梯，头发高低错落，面容稍显呆滞，应该是午休回宿舍的住宿生。
这一路呼哧带喘的，就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百米冲刺过来似的，有几个爬懵了的一转头还险些撞到洛冉。
虽然不知原因，她也不由加快了速度，到四楼后喘了会才开始找高二（十二)班的门。
“六班、五班……”
不对啊，她走错地方了？庄晓菁指的是这座教学楼啊。
“岁岁？”有人叫了声，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洛冉转身，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知道她的小名。
“堂哥？”看清来人后，洛冉有些惊讶，“这不是高二级部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个老师拿卷子，高三那边打印机出问题了。”
“这样啊。”
庄尧问：“你呢，刚转过来怎么不在班里？”
“我没找到十二班在哪，”洛冉说，“这教室布局和十九中完全不一样。”
“你是从东门上来的吧，到十二班得从北门进，不过可以绕过去。”
庄尧指了个方向，“你反方向走回去，在第二个楼道拐出去……就是那个大玻璃门，看到了吧，过了那个连廊就可以了。”
听他说话就知道他是个干事很工整的人，语气没什么太大起伏，但给出的信息点全面。
这就是她堂哥，是她妈常挂在口中的典范。
但她小姨性子活泛，反而觉得他是个闷葫芦，说话做事一根筋。
洛冉想起来：“对了堂哥，姥姥说小姨找我，我忘记给她回电话了，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应该是想让我跟你说一下这的大体情况，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什么的。”
庄尧没听他妈提起过，想了想觉得就是这事，“等着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行。”
洛冉刚道完谢就响起一阵铃声。
“这是什么铃啊？”
“午休结束铃。”庄尧看了眼表，“还有十分钟上课，你再不快点可能就迟了。”
……
按照他说的，洛冉很快就看到高二（十二）班的门。
“你一直带着个帽子干什么？耍帅啊小路子。”沈清越伸手要摘路子牧的帽子。
“哎哎，别动！”
路子哥誓死护卫自己仅存的尊严：“我要起诉那家理发店，把老子头弄的跟豁了口的碗扣上去似的！！”
“看看么，又不会少块肉。”
“我不。”
“怕什么，姐姐还能笑话你不成？”
路子牧：“我不！要上课了你快坐回你位置去……哎你别！”
沈清越：“噗，不儿，你这也太乖了吧！”
“再动我跳下去了啊，”路子牧正色警告，但在他稍显奶气的脸上没有丝毫威慑力，反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洛冉就在吵嚷中走进来。
这个班四十几个人，这会人来的差不多了，不在的座椅上也都摆着东西，显然是有人的。
只有——
靠窗最后一排空着个座位，是单人座，桌面空空荡荡。后面还并排放着两个桌子，杂七杂八摆着水壶和像是羽毛球拍包的东西。
洛冉便把东西放到那张空桌子上。
本来闹着的班里一下安静几分。
下一瞬便传来声声压抑的惊呼和议论。
“这是谁啊，怎么进我们班了？”
“我去，她坐了江少爷的坐儿啊。”
“别是女朋友找上门来了吧？”
“他谈过恋爱？没听说过啊。”
“长成那样，怎么可能没谈过，我要长他那样肯定天天谈……”
“呸！！你个渣男，我今天为民除害打死你！！”
路子牧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这才瞧到旁边坐着的人，脱口惊异：“……哎？这不是那个小美女吗，她怎么进来了，走错班了？”
“谁？”沈清越跟着看过去。
“你认识她？”
“不认识。”说完，路子牧趁沈清越不备把帽子抢回来，转头一脸正经的看着洛冉。
他就在她旁边一排，看着洛冉坐的位置，一脸欲言又止：“不是，同学你怎么——”
“来了来了，江成洲回来了……”
“洲哥你位被个姑娘坐了，你认识么，不会……是有什么，”杜最哎呦一声，看向杨雪，“学委你打我干嘛？”
杨雪是沈清越同桌，只是班主任临时提出要看昨天作业，这才到这边来收。
杨雪：“我打你了吗？”
杜最：“昂！”
“昂你个头，数学作业交了没！”
“……”杜同学腰一下直不起来了，“没。”
听了这么几回合，洛冉大体也明白什么情况了——
她坐了那个“惹不得的继兄”的位置。
那位已经走过来了。
“这是你的位置吧，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说着，洛冉站起来收拾东西。
“什么意思？”江成洲停在洛冉面前，显然也有些意外：“转班？还是跳级？”
“……”
“转学。”
“哦。”
他挡着洛冉的路，她只能抱着书包用眼神示意他起身。
江成洲咳了声：“没让你动，坐着吧。”
“那你坐哪？”
话音消失在一阵哐啷啷的桌椅拖拽声，转眼的功夫洛冉旁边就多了一张桌子，声音的发出者还不忘回她：“你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