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冉站在客厅一旁，看着她妈用审视的眼光打量这间屋子。
“这老房子就是不行。”庄晓菁最后总结。
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暑假开始前将洛冉送到楼下，也只是伸头向上望了眼。
洛冉微垂着头，目光跟着地上那黑色高跟鞋尖转动，尽量避免和她视线相撞。
只能听到鞋跟与瓷瓦碰撞发出的脆响。
“你姥姥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弄饭吃？”
高跟鞋尖停住，转向洛冉的角度。
“她下去打牌了，一般六七点回来。”
庄晓菁面露不悦，到底没说什么，看了眼表，“穿鞋，我带你出去吃。”
语气是她惯常用的陈述而非询问语气。
很符合她律师的身份，只是在洛冉看来，这倒未必是职业习惯，毕竟从她记事起，庄晓菁就一直是这样。
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是光鲜亮丽，一身价值不菲的穿搭，妆容发型也总是一丝不苟。
车开到一家自助餐厅旁，下车后庄晓菁头都不回往前走，洛冉习以为常的快步跟上去。
小时候她总害怕庄晓菁会把她落在哪，处在人流中会很慌乱。现在倒没有这种烦恼，有时还会刻意和她拉开些距离，像是人对某种危险信号的回避。
“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跟个杆儿似的，”洛冉盘子里几乎全是菜和水果，庄晓菁回了信息才放下手机拿筷子，“听说你还在外面兼职？怎么，生活费不够？”
“不是兼职，就是假期姥姥小区有个家长孩子刚上初一，听说我成绩不错，让我去给她家孩子讲过几次题，就算帮个忙，不耽误学习的。”
不用说洛冉就知道她妈担心的是什么。
“生活费短了哪里就跟我说，你现在是学生，精力还是要放在学习上，以后这种忙就别帮了。”
“嗯。”
“你还在画画？”庄晓菁问。
“嗯。”果然又提到这件事了。洛冉停下筷子，“我比较喜欢，就是课余画一下。”
“你从小就跟着那人画来画去，以后又不参加艺考，能画出前途来吗？你看看你爸，有什么大出息？别把时间都放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
之后庄晓菁在对她的衣食住行学习成绩进行了长篇盘问和耳提面命，情绪终于断了下。
洛冉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款“背景音”，低头敛眸静静听着，一副眼观鼻观心的姿态，食欲丝毫没受影响，碗里的饭少了大半。
反而对庄晓菁过早停下念咒有些意外。
她刚抬了下头，以为自己走神被她妈发现了，就听对方说:“一中学生成绩都不差的，你乍一下去了，要尽快调整过来，听到没？”
“我知道的。”
庄晓菁：“你这两天收拾收拾，等着搬过去的时候还方便，不用急忙火促的浪费时间。”
听她提到这个，洛冉忍不住出声打断：“不然还是现在这里住着吧，在姥姥家也挺好的。”至少比在别人家住着自在。
“那去学校怎么办？从这到一中转车都不方便。”
“我可以先住校，周末回来。”
“先别住了，我很快就会把你接过去，办理住宿还不够来回折腾的。”
庄晓菁一直不同意洛冉住校，认为晚上宿舍熄灯早，氛围不好很影响学习，要是遇到的舍友是个闹腾不学习的，也会把洛冉带坏。
不过想到如今的情况，她态度难得没那么强硬，也没功夫思考洛冉这么说背后的原因。
洛冉抓住时机说：“不住也可以的，我之前查过了，走远点到春江路坐车可以直达，不用转车，半个小时差不多就行。”
庄晓菁想了想：“也行，我刚搬去江家没多久，现在也是一堆事没理明白，过段时间你再过去也好。你刚转去一中，也尽快适应一下新环境。”
说到这，她突然毫无预兆的转了个话头：“说起来，江家那个小儿子还住在家里，也是一中的，好像和你一样大。”
洛冉拿筷子的手顿了下。
庄晓菁也停下来，目光打量着她：“这个年纪的青年本来就青春期叛逆，那更是个不好说话的，性格横的很，见了面打个招呼就行。庄家和寻常人家不同，他是娇生惯养大的，你能忍就忍点，别去惹他，听着没？”
洛冉喝粥的手僵硬，一副咽粥没法说话的样子，没有回应。
“我跟你说话呢，听……”
手机震动适时响起，庄晓菁瞥了她一眼，转头接起电话已换了声调。
“喂，是我，怎么了？……好我这就回去。”
庄晓菁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提包，一脸急匆匆地样子，“你待会吃完自己打个车，我有事先走。”
“妈。”
庄晓菁回头。
洛冉说：“你要是什么时候有空的话，能不能，去看看爸爸，他现在有点消沉，状态不太好。我想着……”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庄晓菁抱起臂，打断她冷笑了声，“洛冉，你以后也少去见他，看看你现在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跟他有什么区别？都说跟什么人学什么事，你说说我整天把你带在身边，怎么不见你有一点像我？”
预想到她会说这些，洛冉只是沉默着。
庄晓菁最烦她这副过于平静的样子，只觉得满心的火对着块木头发，她反而没个小姑娘理智。
“行了，你先在这住着，到时候我打点好了就把你接过去，有了更好的资源，你之后的发展也会更好。你现在还小不知道，现在社会比的就是人脉资源，我都为你未来铺好路了，只要听我的，之后有你轻松的。”
“我说话直，你能听进去最好，没人比我更挂心你的前程，少跟那家人打交道，别也跟着上不了台面。”
嘱咐完最后一句话，她就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全然没有要听洛冉回答的意思。
-
“东十路开了家台球馆，待会去玩啊，都别走。”
“没兴趣。”
“别啊，洲哥不去还有什么意思，快开学了难得聚一次嘛。”
滴——滴——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江成洲满脸不耐的再次按断。
这已经是他爸打来的第二个电话了。
旁边人看到他的脸色，适时住了嘴。
滴——滴——
电话声持续不断。
江成洲吸了口气，刚想按断关机，却见上面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江宥。
他名义上的哥，有血缘的那种。
“对我家隐私那么好奇，要不你接？”江成洲把手机贴到凑上来的路子牧面前。
“你哥？谢邀，婉拒了哈。”对方退回一个路子牧并表示拒绝。
“你哥。”
江成洲赏了他一个白眼，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喂。”
“为什么不接爸电话。”
两边都没有对彼此的称呼，但却没有不合时宜的感觉，可见两人都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
“怎么，你不知道为什么？”江成洲短促一笑，意味深长的反问回去：“这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更熟吧？”
对面安静了半晌，语气冰凉：“你这是在嘲讽我还是嘲讽你？”
“彼此彼此。”
江成洲眸光停在外面。
这是一扇单面窗，只有里面能看到外面的场景。
一个女孩慢慢走在街上，停在玻璃橱窗前，她两根指头撑在嘴角往上挑，最后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江成洲拿着手机出神看着，一时竟忘了手中的电话，女孩没怎么停留，很快转身离开。
电话里不耐烦的催促紧随而来，“赶紧回电话，我没时间在这和你扯皮。”
“知道，我会过去就是，反正都是要面对的，说起来，我还挺想跟你讨教下经验的。”
说完后他直接按断了电话，想到那张冷脸上可能露出的表情，在他那里多次吃瘪的江少爷终于感觉到了扳回一城的痛快。
-
茗佳便利店。
洛冉记得家里没纸了，到里面转了圈最后又拿了包她常买的糖。“秦爷爷，结下帐吧。”
“小冉啊你直接拿着就行，我现在去接秋秋有点晚了，你能帮我把店关了么？”
便利店的店主是个好脾气的爷爷，跟洛冉姥姥住一个小区，他正拿着伞要出门，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洛冉。
秋秋是秦爷爷的孙女，洛冉见过，她连忙应下，
“当然可以，外面路挺滑的，您当心点。”
“好嘞好嘞，锁在收银台下面柜子里，你找找我就先走了。”他急匆匆提伞出了门。
洛冉付完钱，打开一块糖塞嘴里，是葡萄味的。
她刚低头找锁，门口突然进来三四个高大青年。
“洲哥，洲爷……哎呀江少爷你就帮我养两天，真的，就我那小侄子，长的跟个煤气罐似的还没它长呢，‘霸总’一屁股都能给他撅出二里地去……我保证等那小子走了我立马就接回来！”
说话的人笑的清爽，带着央求的语气推了下旁边，被他唤洲爷的人把他手拍开，笑骂了声，“滚犊子，找别人去。”
“这不是找不到别人了吗，几个兄弟就你家不管，江湖救急啊！我家皇太后明令开学前把它处理掉，不然就把我处理了，你忍心吗？况且放你那我还能经常去看看，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和‘霸总’人狗分离啊。”
“就你家那二哈拆楼的本事，接回去搞装修啊？我家现在可比你精彩多了，后妈急着进门，老子自顾不暇，谁有空管你。”
江成洲指了下柜台上的一种烟，“这个。”
洛冉看了他一眼，这是把她当成看店的人了？
他眉眼英挺，透出股子桀骜张扬的劲，说话的时候只是扫了洛冉一眼，倚在旁边回着信息，身形高瘦挺拔。
洛冉听他说话晃了下神，估计是等了会没听到动静，他掀起眼皮看向洛冉，声音抬高：“喂，来盒烟啊。”
算了，也没必要解释，帮他们结完账再关门吧。
不过这人要的东西——洛冉回过神指了指门口，那里赫然写着“未成年人禁止吸烟。 ”的标识。
其实光看他们个子都很显眼，看不太出来年纪，只是他们刚才说到了学校名。
江成洲跟着她指的方向看出去，又挑眉看向她，目光顿住。
女孩面容素净，眼睛大而干净，长发在下面随便绾起，有种简致的美。
突然的，面前的容颜和那个在玻璃窗前做鬼脸的重合。
外面雨越来越大，门边瓦缝里的幼苗被打的垂下，泥泞溅到玻璃门底部。
江成洲嘴角勾了下。
看他这副样子，洛冉迎着他压迫的目光，含着糖低声问：“你成年了吗？”
说笑的几人都愣住了，停下看她，一时面色各异。
其中有个吹着口哨玩味地看了眼两人。
江成洲没理会他们，带着笑腔反问：“怎么？想教育我啊？”
他转着手机撑到收银台前，弯腰轻声道：“洛……冉？”
今天洛冉还穿着原来学校的校服，校牌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没来由的心里一慌，她捂住校牌。
一脸警惕紧张的样子，生怕他们几个把她拐走似的，江成洲绷不住笑出声。
他一笑起来，身上的锋锐就少了很多，反而有些懒散的风流劲。
“你干嘛呢，”跟他一起进来那个养狗的男生买完东西回来，见到这幅场景冲上来，“别欺负小孩啊。”
江成洲看了眼他手里抱着的一堆零食薯片，眉心抽跳了下：“你哪只眼见我欺负她了？买完就滚，废话什么。”
“得嘞那我先付款了，您老动作利索点。”
路子牧付款的时候见洛冉都不知道价格，看着迷迷糊糊的，看着长的特别清纯，以为是初中生。
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小妹妹是帮家长看门呢吧，没事我不急你慢慢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会吓唬人，心肠软着呢——”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心肠软的人轰了出去。
江成洲从旁边柜台拿了瓶可乐，“行啊，不让买烟，那我买水总行了吧？结账。”
桌子上有袋不知什么牌子的糖，旁边是两三张糖纸，对面姑娘一侧腮帮微微鼓着。
像只河豚。
江成洲嘴边噙着笑，感觉那糖应该挺甜的，顺手拿起来，“还有这个，一起结。”
“……这是我的。”
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洛冉伸手要拿回来，但对方一下抬到头顶，挑着眉头笑，像是起了兴致要逗她。
“怎么，你渎职贪污啊？”
“我付完钱了。”
江成洲这才认真看了看手里的糖，水果味的，里面有很多口味，糖纸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
“这店里还有么？”
“有。”洛冉回头一指，顺手替他拿到桌子上。
以为他要还回来，踮脚够了下，没够到。
江成洲把钱放下，单手插兜把糖放里面：“那包归你，这个是我的了。”
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被他理所当然的说完，他抬步往外，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闷笑了声，在洛冉好似看神经病的目光下懒洋洋道：“鬼脸做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