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雪音原本就一肚子委屈,听了晏昱临走前说的话,更是气得不行,伏在枕头上呜呜咽咽地哭了半宿,直到三更,哭累了方才睡过去。
外面院子里,下人们开始洒扫庭除时,她还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道晏昱早已在天未亮时便已起床,念了好一会子书了。
卯时,晏昱看了眼窗外已露出鱼肚白的天色,估摸着该去向祖母与母亲请安了,这才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正了正衣冠,出了书房。
他从小便是个重规矩,守孝道的人。从刚学会走路,便由府里的嬷嬷牵着,每日清晨去给祖母同母亲请安。多年如一日,风雨无阻,从没有一日是漏了的。
晏昱一路从书房行过去,院里的丫鬟见了他,虽然心里纳闷昨晚还是新婚之夜,为何世子一大早便出现在了这里,但还是纷纷站定,恭敬低头行礼。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世子是位极端方重规矩的人,因此在他面前都是谨慎守礼,不敢有半点错漏的。
晏昱走到卧房门口时,见到房门紧闭,不由得蹙了蹙眉,转头问立在门边打哈欠的丫鬟:“少夫人起了吗?”
见丫鬟支支吾吾,他便明白,潘雪音到了此时竟还没起床。
再想起昨晚的事,他便有些来气,伸手推开了门。
梨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光线昏暗,厚重的床帐垂落下来,掩住了床榻上的光景。
他冷着脸,大步走到床榻前,抬手便撩起了帐子。
床榻上的人,竟还在酣眠。莹白小巧的脸颊,染着些可疑的红晕。不知是做了什么梦,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一滴泪挂在了长而卷翘的睫毛上。似是感觉到了刺目的光线,她迷迷糊糊朝床榻内侧翻了个身,将脸埋进绣着鸳鸯的锦被,重又睡了过去。
晏昱的喉咙有些发干,但只失神了片刻,便抬手将她身上的薄被扯了下来。
潘雪音睡得正香,觉得有人扯她的被子,迷迷糊糊间,她忘了昨日已经出嫁的事,只觉得还在自己的闺房内。她眼睛困得睁不开,不高兴地喃喃道:“百香,你做什么扯我被子,我还没睡够,别吵我。”说着,便伸手想要将被子扯回来。
扯了半天,却是扯不动,她这才一个激灵,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安国公府里的事来,彻底清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她便见到晏昱正站在床榻旁,脸色难看极了,一只手上还捏着被角,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她。
“我昨夜不是说过,今日要早起请安的吗?你可曾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日上三竿还在睡,成什么体统。”他扔掉手中捏着的被角,语气不悦地道。
潘雪音想起昨晚受的委屈,低头看了看不整的衣衫下,露出的青紫和红痕,一时又羞又愤。只是,她虽然是个娇憨的性子,但也有几分倔强的脾气。昨晚只是疼得狠了,这才哭了。现下鼻子发酸,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是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想起母亲在她出嫁前说过的话,嫁人了就不比在自己家,得自己先立住了。在这个府里,她不再是父母跟前娇养着的女儿,也没有兄长护着她,她不能露怯,叫晏昱小瞧了她。
她忍着眼泪,强撑起身来,扬声叫百香进来。
百香只比潘雪音小两岁,六岁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爹娘为了养活弟弟,便将她送进了定国公府做奴婢。她是潘雪音的贴身丫鬟,也因此,潘雪音出嫁时,她便一块儿陪嫁跟着到了安国公府。陪嫁的丫鬟有四个,除了丫鬟外,还有个老嬷嬷。但是唯有百香往日与潘雪音朝夕相伴,最为亲近。
百香一早便起来候在门外,只等着她家姑娘和姑爷起身后,伺候他们梳洗。昨儿夜里她睡得沉,不知道晏昱半夜三更去了书房的事,还以为他同潘雪音都在屋内。想着昨晚是洞房花烛夜,今儿他们不叫她,她便也只能候在门外,不便进去。谁料刚站了一会儿,便看见晏昱一大清早的,竟然从那边的垂花门走进院内,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紧接着,这位新姑爷便满脸不悦地问她姑娘起了没。见这情形,她心知不妙,可还没来得及先跑进去叫姑娘起床,姑爷便径自推门进去了。
她怕姑爷冲着姑娘发脾气,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正拧着眉头苦思冥想姑爷昨夜为何没有歇在这屋里时,便听到潘雪音在屋内叫她。
晏昱一转头,便看到方才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丫鬟,小跑着到了跟前。他才舒展开的眉头,忍不住又轻蹙了起来。这丫鬟一点规矩也没有,跟她家主子一个样。看来定国公府真是今非昔比没落了,堂堂公府,出来的人一个两个都没有体统。
潘雪音要更衣,他便不好意思再留在屋内。虽说二人已是夫妻,昨晚也圆了房,但该守的礼数还是要有。于是他甩了甩衣袖,沉声道:“我去外面等。你快着些,时辰不早了。”
见晏昱出去了,百香赶紧去关了门,这才回到床榻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昨晚姑爷怎么睡在外头了?”她虽然还没嫁过人,但也知道,大婚之夜合该住在一处,新郎官跑去别的屋子里头睡,这说不过去。她一进屋,便看到潘雪音那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又心疼又着急,只是碍于晏昱方才也在,不便问。这会儿见他出去了,关上门,便急忙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潘雪音道:“没什么,就是拌了两句嘴。”
“大喜的日子,他为什么同姑娘拌嘴?”百香愤愤不平地嘟囔,在她看来,她家姑娘肯定是没有错处的,一定是姑爷寻她的不是。一想到她家姑娘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刚嫁进门,姑爷就给她气受,百香便一肚子的气。
潘雪音也不好意思同百香说,拌嘴才气不哭她,她哭是因为太疼了。她只得催百香快些去备水。
等百香备好了水,看到潘雪音褪下衣服,露出手腕上的青紫,忍不住便难过得掉眼泪。
“姑娘,这要是叫夫人瞧见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她忍不住在心里咬牙暗骂,“姑爷多大的人了,瞧着斯斯文文的,也不知道个轻重。”
潘雪音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百香解释,于是便将整个身子沉进了温热的水里。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身上的痛楚也仿佛减轻了一些。一想到往后还免不了这样的事,便忍不住发愁。她默默地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看来得用她娘说过的法子了。
“姑娘,您一会儿照镜子瞧瞧,您这眼睛都哭得肿成什么样了,别说公爷和夫人了,我瞧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她声音带着哭腔,“我一会儿给您拧条热帕子,您敷一敷。”
等潘雪音沐浴更衣完,又敷眼睛,施了粉黛,梳好发髻,外面的日头已经高悬了。
晏昱坐在花厅里,已看完了一卷书,实在等不及,又去内室门口候着,在门外踱了几十个来回,这才见内室的门开了。
潘雪音已换下了昨日的嫁衣,穿了一条石榴红的襦裙,梳了妇人的发髻,发髻上插了只金钗,钗上的凤凰振翅欲飞。她原就生得乌发雪肤,穿戴又明艳,往眼前一站,真真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人间富贵花。
晏昱被眼前这明媚如春华的光景晃得眼睛难受,却又不由自主的移不开。他平日惯爱素雅,见她这般打扮,便忍不住蹙眉道:“不是让你快些,怎的这般久。”
本来等了这么久,一肚子的气,想着等她出来,定要教训她一番规矩体统。但不知为何,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看到她了,严厉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没能说出来。他握着衣袖的手紧了紧,到底是松开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这个时辰了,快走吧,莫让祖母与母亲等得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