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古木窗里,方舟正襟危坐在窗边的桌旁,背对着窗,阳光散落进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阴霾。

    她警惕地看着在一旁忙碌的巫师大人,满心的不悦,心里暗暗不爽楚枭,刚把她送到这山庙来,却说要趁着天晴在山里采什么月草,然后,独独留她一人面对巫师。

    巫师说他还未炮制完成某位村民的药包,让她稍等片刻。她只得不自在地坐在那里看他工作。

    窗户向南,屋子里的光亮恰到好处。洒进屋内的阳光给空气中的浮尘镶了一层金芒,金光点点,装扮着屋内的木质陈设,古朴雅致,藏蕴其间。

    方舟百无聊赖,在屋内走看了会儿,又坐下,透过窗框看院落。巫师的院子很大,在院子一角有个池塘,由月落江上游的一支分流小溪汇集而成,里面,一只白色的水牛大半个身子泡在其中,长睫毛的牛眼扑闪扑闪着,透着些许灵气。

    方才刚进院子,她一眼便瞧见这只水牛,彼时它正安详地在水中休憩,稀有的白皮在阳光下泛着神圣的光泽,一只小鸟正站在它的长犄角上轻啄着它的白皮肤,画面静谧惬意,还有种莫名的神性。

    屋内弥漫着药草的沉静香气,此刻,巫师正将某种碾成尘的草药清扫进一个小碗里,碗中顿时腾起一阵细密的微黄药尘,一缕药香不久便飘到窗边,苦涩绵长,久久不散。

    方舟揉了揉鼻子,勉强忍住要打喷嚏的欲望,她的意识渐渐被拉回屋内。转头看,那巫师依旧专注,从她落座到现在,分毫未理过她,似乎忘却屋里还有她这号人。

    虽说是稍等片刻,但方舟感到时间过得极慢,似乎自己坐了许久,是不是错觉呢?连屋内的阳光也似乎往一侧偏移了几步。原本因为警惕一直绷紧挺直的腰背也都隐隐地泛起酸疼,于是她身子便半倚在桌边,手肘压在桌面,懒散地撑着头,侧头看着巫师专注工作,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不少。

    巫师今天没有披发,只一条玄色发带随意地在背后半束起,几缕未收束整齐的发丝明晃晃地垂挂在衣领上,偶尔有一缕随着巫师的动作顺搭在胸前,影响动作时,又被他顺至背后,三番几次,许是烦了,他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这么大个人了,怎的束个发也束不好,方舟心想。

    见他烦扰,方舟向来多管闲事的性子,此刻也按耐不住,便自作主张,上前捋起那几缕作怪的墨发。

    巫师本沉浸在眼前的制药程序里,忽的一双手从一侧探来,心一紧,立刻伸手抓住。

    “唔!”巫师抓得用力,方舟吃痛,闷哼了一声。

    “姑娘做甚......”巫师直起身子,欲问时,却注意到方舟手中牵引着的头发。

    “看这几缕头发扰你许久,我想帮你束好。”方舟解释道,她有些委屈却不愿透露软弱,语气依旧不卑不亢的,像块耐打磨的钢铁。

    意识到错怪了她,巫师立刻松了手,脸转向一侧,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一句:“无碍。”

    “大人,这几缕头发扰得您不得安生制药,但小女,还想早些医治。”

    说这话时,方舟微低了头,眼睛却偷偷观察着巫师的表情。她是带了些抱怨意味的,故而心虚,但长时间的等待的确让她心生怨气,勇气倍增,竟敢小心翼翼地挑战起眼前这位大人物。

    但这位巫师听了话,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劳方姑娘等候多时,在下尽快赶制完成。”他边说边从方舟手里接过那几缕头发,他的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但动作却明显表示着拒绝方舟的好意,方舟便也不多说多做什么。

    巫师尝试束发,抬手拢发时,宽大的衣袖立刻顺势滑落至半臂,露出筋脉分明的小臂,方舟注意到朝向她一侧的手腕上面暗暗藏了几道早已愈合的疤痕,蜿蜒曲折,像几条静伏在土壤里的蚯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这些疤痕隐秘地告诉她,这人曾背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在头上一阵鼓弄,或许是发丝顺滑,巫师脖颈上仍有两缕“漏网之鱼”搭着。

    “大人,这还有两缕呢。”方舟替他抓起那两缕递给他。他接了过去,但不知怎的,这两缕刚归拢到一起,又带出几缕出来。

    方舟无奈扶额,眼前这场景,让她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因为贪玩,将自己缠在毛线堆里,怎么也解不开,只得喵喵叫地求助她。

    “大人,还是我来吧!”

    说罢,方舟解下自己头上的发带——楚枭借给她的,中短发立刻散落开来,散落在肩上,她并不在意,只利落地顺过巫师剩余的头发收束整齐,打算压上他原本的发带将所有的余发都绑缚上去。

    这时,眼前的发束忽的往下坠了坠,方舟抬头看,发现巫师半仰了头,身子往后微倾着,需要绑缚的位置也随之移到更便于方舟绑缚的位置,方舟立刻明白,这是为了她束发更方便些,想到此,她的嘴角无意识地浮上一抹笑。

    虽说巫师和她身高差了一个头,但伸直手臂方舟倒也不是够不着。这一小小的举动,竟让方舟有些相信楚枭对巫师的评价。

    因这一举动,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突然缩近了,又或许这只是方舟单方面的想法。方舟边束边打趣道:“这发带先借给大人一时,我这也是借别人的,大人等会要记得还我哦。”

    “当然会归还给姑娘。”

    等绑好,他站直了身子,又向她淡淡一笑,点头道:“多谢方姑娘。”

    “无碍。”方舟模仿他的语气,说罢又狡黠地笑着。

    巫师听罢,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回身制药。

    没过多久,巫师的制药工作就完成了,他指了指一侧,示意方舟在窗边坐下,理理袖子为她把脉。

    一帕薄方巾垫放在方舟的手腕处,能感觉出巫师的手指在手腕处按压的力道。

    片刻,巫师道:“兴许是在江水里待了许久,方姑娘身体受了些凉,体内寒气稍重,待会儿在下为姑娘配几副驱寒的药方,回去煎着喝几日就好。”

    方舟乖巧地点点头。

    巫师移了移位置,加重指腹力度,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方舟,又道:“方姑娘似乎一直以来习惯熬夜?”

    方舟尴尬一笑,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是,习惯了。”她心里不由地忐忑,都说中医神通广大,一摸脉象便能将人看得透透的,现下,她这现代人积蓄的熬夜毛病竟被千年前的中医纠出来,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没有注意到,巫师此刻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又道:“那姑娘还是顺应天时,早些休息得好,熬夜伤身。”

    方舟敷衍地点点头,心想:谁都知道这个理儿,可能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高压工作的时代,她尚且能谨遵医嘱,但回了现代,应该没有哪个打工人能逃得过熬夜吧。

    在方舟开始深陷过往无数个加班至深夜的痛苦回忆中时,巫师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方姑娘到月落村,是做什么的呢?”

    “嗯?”治病的话题怎么就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了,方舟疑惑地看向巫师,但等她明白过来他的问话,眼神转而警惕起来。

    她猛然醒悟,从刚才到现在,自己似乎对这位巫师过于放松坦诚了。又或许更可怕的是,从刚才到现在所有她被冷落的时间,都是眼前之人使的计策,为的就是让她放松警惕下来。

    “小女不知道巫师大人是什么意思。”方舟勉强扯起一张笑脸来,她刻意挺直了腰背,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表情,尽量显得平稳自然,但脑颅中反复回想,生怕自己刚才说漏了什么!

    此刻,那双丹凤眼里分明含着笑,却冷酷似冰川,威严冷峻,拒人千里,巫师道:“方姑娘你,应该没有失忆吧?”

    “巫师大人为何如此问,大人你知道的,楚枭也知道......”方舟努力保持冷静,但还是不由地敛住呼吸。

    “姑娘方才提到了习惯。”巫师突然站起身来,用手一下下地捶打后背,直了直腰身,一副掌握大局的闲适模样。

    相比之下,方舟就显得狼狈多了,她果然还是说漏了,身子僵在那里,不敢乱动。

    “方姑娘跟在下说失忆了,却还记得曾经熬夜的习惯,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嘛。”说时,巫师的语气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像是在嘲笑方舟的迟钝。

    方舟找不出辩解的话,只坐在那里。

    “方姑娘以为,在下说的对不对呢?”巫师的脸又陡然靠近。

    “我......”她不敢与之对视,低了眸,红了脸,僵着脖子往后仰,拉开彼此的距离,咬牙坚持:“可小女确实不记得曾经的事情,习惯这种事,很难更改吧。”

    “哦,是吗?方姑娘的这番话,自己心里信得过吗?”巫师直了身子,垂眸看她,声音降了温度:“姑娘还是不要让在下为难,对女儿家动粗得好。”

    方舟紧咬着唇,不说话。方才一团和气的气氛,此刻颇有种大雨将倾的阴郁压迫。她并不畏惧巫师的威胁,她本就是无辜牵连至此,里里外外都清白明朗得很,只是说不得与他人。

    但现在,她心里不由间堵了一股气,如果眼前是本乡人还好,但大家明明都是外乡人,不相互照顾就算了,何苦这样威胁逼迫与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呢!想到此处,流落异乡的孤独感先涌上心头,眼底禁不住泛了一层泪。

    “巫师大人您,当初来到这个村落,也是被别人逼问着你从何而,为何而来吗?”她强忍住哽咽,一字一句地质问对面的男人。

    这次换巫师沉默了。

    许久等不到回应,方舟抬头看他,眼前的男人站的笔直,正毫不避讳地望着她,许是回忆起什么,他的眼神里时而闪现过汹涌骇浪。

    “楚枭告诉你了。”

    “是,大人,您,难道就是忘却过往的人吗?”

    “......”片刻,他转过头,望向窗外,那头白水牛似乎也察觉到此间的异样,正昂着头努力往这边相看,“好,在下不逼问姑娘,但只求证一句,方姑娘到月落村,绝无害人之心?”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转过头来,对上方舟的眼,锐利非常,她知道,他要亲眼求证她眼底的诚意。

    受这冷峻目光的刺激,方舟站起身,举手作发誓样,铮铮道:“我方舟对天发誓,流落月落村实属巧合,但我绝无害人之心,此话作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巫师见她目光炯炯,毫无阴霾的样子,那双丹凤眼又换上一副温柔模样,口中却说:“好,在下暂且信姑娘,但我......”

    他微弓下腰,视线与她平齐,眼带笑意地看着对面的女孩:“会一直看着方姑娘的。”

    “巫师大人自便,”方舟垂眸,看向窗外的蓝天,眼底积蓄起落寞,“我只想早些回家。”

    百寂仍旧看着她,此刻,他的眼神里分明减削了几分戒备怀疑,却将方舟的身影,连带她的孤寂落寞,一起映进眼底最深处,同当年的自己敛藏在一处。

新书推荐: [欢乐颂]掌心月 沐阳珠 [综英美]肉食系女子与哥谭红枣的十八年别绪离愁 师门有我,请正道放心 和病娇重逢后 别觊觎我的怪谈书 梦境侦探 炮灰反派改走美强惨人设 瑾色若嘉 哭唧唧白月光,抬手送替身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