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什么人,楚枭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方舟没却有停下脚步,她眼下的一方世界里,一抹墨蓝色的衣摆轻盈地闯落进来,来不及抬头,她便一头撞上了那个人。
“啊!”方舟惊呼,她撞到的人身材结实,反倒让她被逼得往后直趔趄,一时站不稳脚跟,眼见她要重心不稳摔了去,那人迅速上前拉住了方舟的手腕,等方舟站稳,又立刻有分寸地撤回了手。
“哦!谢谢,对不起,不好意思!”方舟慌乱,既感谢又道歉的。她抬头看方才拉了她一把的人,却不想直直先对上一双丹凤眼,那眼正含着笑温和地望着她,坦率且毫不避讳的,让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方舟发觉两人的距离有些近,错开眼神,又后撤了一步,再正眼看,眼前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
此时,面前的男人笑了一声,“姑娘这许多话,在下不知究竟是在说什么?”丹凤眼里沉着温润。
方舟正了正身,方才的头痛被这一撞反倒减轻了不少,现下脑袋也清晰起来,微笑道:“公子,我想说谢谢你拉我一把。然后,很抱歉,撞了你。”
“无妨,姑娘要当心才是。”男人颔首微笑,“只是......”他微眯了眯眼,原本温润的眼神里又平添了几份犀利,视线在方舟脸上不错移半分,像是在审视,惹得方舟心里一阵紧张:“在下好像从未在村子里见过姑娘你......”
“巫师大人,”楚枭一拱手,赶紧插话进来,“这位姑娘是鄙人昨夜在月落江边救回来的,看情形,像是随江水漂流至此的,而且,这姑娘似乎......失了记忆。”
失忆?方舟疑惑,她侧头看楚枭,楚枭却一脸的坦诚,甚至眼里带了些真切的关怀怜悯之意。她立刻明白,一定是刚刚她问的问题的缘故让他误会了,也罢,如果回不去,她又不能在这里大肆宣扬她是来自未来的人。
“哦?”这位巫师大人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依旧紧盯方舟,“这位姑娘,失忆了?”
“巫师大人,”方舟有样学样地称呼道,“并非完全失忆,我还记得自己叫方舟,只是此前的所有记忆,我是什么人,家住何处,又从何而来,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何事,全然不记得,或许.......”她语速慢下来,皱着眉头,佯作出一副思考犹豫的样子,眼睛里又掺着点伤感欲哭的意味,“或许,就连方舟这个名字,其实也不一定是我的名字。”
方舟垂了眸,不再看这位巫师,心底却在默默祈求自己拙劣的演技能骗过这位巫师大人。楚枭倒没什么,但这位巫师,通过楚枭对他的态度,方舟肯定,他在这个村子必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自己的身份在他这里得有个说法!
不知是不是方舟听错了,眼前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但随即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唉!真是可怜!既然如此,楚枭,好生款待这位方姑娘。”听罢,方舟的心这才定了。
“是!”楚枭拱手道,“鄙人定会......”
"今日还有事,明日晌午,带她来山庙一趟,在下替这位姑娘医治。"
一听此话,方舟猛地睁圆了眼睛,抬眼间,却只见那巫师擦身离开时嘴角残留的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完全不给人留说话的机会。
“额......是。”楚枭让道答复。
方舟刚定的心又被吊了起来,她竟未料到这巫师大人还会行医术?如果明日医治被他瞧出点什么来,她又一时半刻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去,那她该如何是好呀?
“奇怪,巫师大人,今日怎得空下村子来看看?”楚枭看着巫师离去的背影,小声念叨道,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定是为了三日之后......”
方舟此刻沉浸在自己的慌乱里,全然听不见楚枭在说些什么。她摸不准走远的那位巫师是不是对她仍旧心怀疑。她的眼死死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简直要透过他挺直的背刺穿过去,却丝毫不影响那人走得平缓从容——一头墨色长发披散着直至腰间,随着步伐的行止丝毫不乱,配着这青石铺就的小路,绿意盎然的乡野背景,气态神韵,谪仙般的......
方舟猛醒来,用力地拍了拍脸颊,心里怪责自己,在如此令人心烦的情形下竟也能犯了职业病,欣赏起什么画面美感来。
“楚枭,我们走吧!”方舟立刻催促道。
“好。”
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我赶紧找到回去的办法呀,她望了望碧蓝的天空,边走心里边反复默念。这位巫师,方舟又悄悄回头,他已走远,只能看见一身的墨蓝色服饰,游魂似的,明灭在被阳光晒得反光的石路上,最好再也不见。
“到了,方姑娘。”楚枭的声音将落,耳边立刻响应这句话似的,满是江水不疾不徐的流淌声,这声音对于从小住在乌江边的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对她这个来自远方的人,这份近在咫尺的声响里,依旧隐藏着并不亲切的陌生感。
方舟站上江边的一块土堆,放眼望去,心中一时畅快些许,这里,或许是最接近她家乡的地方。
月落江不同于乌江,其水位较乌江更低,江面也更加宽阔,延伸至岸边的江水水质清澈,看得清水底的沙石水草,水流更是平缓柔和,这也是她为什么恰恰会出现在月落江岸边的原因之一。月落村的这片温柔水域救了她!
“这里便是昨夜遇到方姑娘你的地方。”楚枭在不远处指给她一小块沙地。
方舟走近,瞧了半刻,那里除了一些人为的拖行痕迹外,并无异常,痕迹蜿蜒杂乱,看得出楚枭救她时的慌乱无措。她用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楚枭指定的那块地方胡乱拨动着。
“楚枭,你发现我时周围可还有别的异常?比如,什么人,什么奇怪的现象?”
“唔......”楚枭揣着手蹲在那块沙地跟前,眼睛发愣地盯着,看起来在努力回想,“当时,天太黑,虽然我当时提着灯,但人还是很难看清远处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哦,是在下的牛,它在前面散步时先发现了姑娘。”
“牛......”听他这么说,方舟记忆里顿时浮现出那颗憨厚的牛头,那是她昏沉时候的记忆,她还以为是做梦,她的穿越怎么如此离谱?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头牛,想到此处,她不禁失声苦笑了一下。
“方姑娘笑什么?”
“没事,还有吗?或者说昨夜的天象有何异常吗?”
说起穿越,方舟想起曾经看过的穿越电视剧,里头的主人公有根据天象异变穿越的,但一问出口,她立刻觉得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什么方子都想试试,可转念一想,她都穿越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呢!
“我想起来了!”楚枭激动地一拍大腿,咻地站起身来,“昨夜的月亮有一时是红色的,红的简直像血!我在江边,月亮就高悬在那边的山头,看得很清楚。”
“血月?”方舟看向楚枭手指的山头,手里的树枝掉在水里,也毫无察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在记忆碎片里努力回想翻找,但记忆时虚时实,实在抓不到什么脉络。楚枭口里的那轮红月,她见过,印染在水面上,涟漪,风,雾丝,都是一派似血的红。
“那轮红月持续没有多久,我就在江岸边发现了姑娘你。”
“......”
方舟无话,楚枭侧头看她,只见她蹙着眉头,紧咬着唇,神情凝重且不安。
楚枭垂下眼,捡起她掉落的树枝,甩了几下,抖落掉上面的水珠,盯看片刻后,他将树枝递给方舟,开口道:“姑娘是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跟红月有关?”
方舟这才回过神,接过树枝。
“嗯。”她勉强扯起嘴角,笑得勉强:“我其实也不清楚,我也很想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记起来。”
看着方舟失落的眼神,楚枭也沉默了,一只江鸟飞速略过两人面前的水面,掀起一阵水波。
“方姑娘。”不知过了多久,楚枭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你不是第一个漂流至此的异乡人。”
方舟疑惑地看他,不知其意。
楚枭望着不断泛波靠近干地的江水,接着说:“但姑娘莫怕,上一个漂流至此的人在这个村落过得很好。”说罢,他又看向方舟,方舟看见他的眼里含着温和笑意,不知为何,里面添了一点歉疚。
楚枭指向身后的村子,“姑娘你看,月落村虽说不是多富裕的村落,但却依着此间山水的庇护,也一直免受战火与人祸的侵扰,虽然这里水流平缓,但过了月落村,上游与下游皆是险滩恶岭,村落又背靠着这座大山,山上尽是毒瘴恶虫,一般人是越不过这座山的,村里的人们,阿公阿婆,叔婶,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大家都是良善之人,从小到大,我也没见过村子里有过恶行霸道之人......"
方舟看他如军师般点评自己的村落,愈发不解,打断他:“楚枭,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在下只是想告诉姑娘,在这乱世年月,无论如何,在下和月落村必不会伤你。月落江将姑娘送到月落村,必是姑娘你与月落村有缘。如果姑娘记不起自己的来处,也不必害怕忧虑,大可安心在此住下,直到,你能想起的那天。”
这番话,楚枭说得诚恳,眉眼间皆是真挚。
也很奇怪的,到目前为止呼啸在心脉间所有的因模糊不确定而产生的恐惧慌乱,此刻在楚枭的一番话面前竟渐渐平息安静下来。
方舟会心一笑,她能感受到楚枭的善意。初次相遇,这个陌生人却一直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甚至为此有些许怪责自己。
虽然流落异空,但幸好,她遇到的是一个良善之人。
至于她为何流落至此,方舟看向面前的楚枭和他身后的村落,目光沉淀,她还是慢慢找线索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找不到回去的路,暂时先留在这里吧。
放下焦虑,方舟爽朗一笑:“楚枭,我信你,谢谢你。”
“姑娘安心就好。”
岸边的江水轻柔地拂过临边的细沙,打湿后,又轻柔地离去,周而复始,细沙上留下江水来此的湿痕,在阳光下闪着细密的水光。
回去路上,
“楚枭,你方才说我不是第一个漂流到这里的人,还有谁呢?”
“姑娘方才见过的,是巫师大人百寂。”
“哦,是他呀,原来那位巫师大人叫柏继。”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啊!明天我要去找他看病!”
“是......”
“楚枭,我身体无碍,其实可以不用去的。”方舟央求道。
“方姑娘,巫师大人的安排,最好还是去一趟,但你莫怕,巫师大人人很好,医术也精湛,你的失忆说不定大人他能治好呢。”
方舟抿了抿嘴,低声道:“好吧,但愿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