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992年7月,燕京。

    到了半下午,刮起一阵凉风,厚厚的云层遮住日头,酷热难耐的暑日终于凉快起来。

    二环路边上,拐进胡同里面,一处三家合住的大杂院敞着大门。几个大妈坐着小马扎、摇着芭蕉扇,不错眼地盯着院中公用的水池。

    郑大妈提了一壶滚水,倒在水池台上的搪瓷盆中,热气蒸腾,几滴热水不小心溅在手上,她哎呦一声,踢到被绑着翅爪扔在地上的老母鸡。

    老母鸡猛地扇动翅膀,扑打郑大妈。

    郑大妈慌忙双手合十,嘀嘀咕咕地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间的一道菜,脱掉毛衣换布衣,来生变人不变鸡。”

    念完,向一旁努努嘴,“你可不能吃白饭,接下来的活交给你了。”

    站在一旁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这少女的气质很矛盾,她身上穿的衣裳土里土气,一副刚进城的村姑打扮,可她却笔直地站着,身材高挑纤细,仿如一株细嫩的青竹,没有一丝丝自卑局促。

    少女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将锋利沉重的大菜刀挪了挪位置,放在大搪瓷碗旁边。

    然后,抓住老母鸡的双翅,一把提起,她的动作非常利落,捏住鸡头、鸡脖子,迅速拔掉鸡脖子上的毛,露出鸡皮,握住菜刀在鸡脖上轻轻一划。

    一刀割喉。

    猩红温热的鸡血流入准备好的大搪瓷碗里。

    整个流程稳、狠、准。

    围观的大妈们,饶是做了几十年的家庭主妇,个个都能杀鸡宰鱼,也都不由看直了眼,谁能想到这么个漂亮的女娃儿,杀起鸡来这么利索。

    “嘿,我说郑大姐,您家这小保姆,真不错。”有大妈啧啧赞叹。

    “您从哪儿找的啊,赶明儿我家也去找一个。”

    郑大妈眼神有些慌乱,强作镇定地笑笑:“嗨,随便从乡下找的丫头,笨手笨脚的,也就干粗活凑合。你们要想找,还得去火车站那儿的保姆服务公司去问问,那儿来的小保姆,机灵。”

    不想让邻居们的注意力盯在自家的“小保姆”身上,郑大妈一边转移话题,一边使眼色,让“小保姆”赶紧把老母鸡收拾利索回屋里。

    刚刚一刀抹了鸡脖子的少女,这会儿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上辈子别说亲手杀鸡,连活鸡也就在农家乐见过几次,罗亦青脑袋一片空白,她刚刚凭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杀鸡放血,干脆利落。

    罗亦青认命了,她真的穿了,成了一个90年代命运凄惨的女配。

    不对,连女配都算不上,至多算一个炮灰。

    罗亦青脑中走马灯一样的乱想,双手稳了下来,在肌肉记忆的指挥下,将放完了血的老母鸡摁进滚水,唰唰唰地拔鸡毛。

    仅仅凭借肌肉记忆,杀鸡、放血、拔毛,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原主在乡下过得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原主是个苦命少女,她的身世在时代大背景下,有两个专属的字形容——“孽债”,这也是一部火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的名称。

    哦,现在是1992年,这个时空还没有播放呢。

    机关算尽的薄情知青爹,靠着老丈人拿到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一朝回京,如鱼入海,再不回头。

    只会哭哭啼啼的痴情乡下娘,不肯接受被抛弃的现实,没几年病逝了。

    而原主姥爷,因为不理解新政策,发了几句牢骚,让人扣了顶反对“改革开放”的帽子,身上的职位被撸得干干净净。又老年丧女,送走了独生女儿,不久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可怜原主,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懂,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继承了原主姥爷财产的堂舅,碍于人言,为了在村里还能混下去,不得不收养了原主。

    原主寄人篱下,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而随着原主逐渐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反而招惹了更多的厄运。

    没有保护的美丽,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收养原主的堂舅,动了贼心,想要用这个漂亮的外甥女换钱。

    原主即将落入地狱时,曾经在村里插队的几名知青回村参观,追忆青春岁月,感慨万千,其中一名中年女知青一眼就认出了原主是谁的女儿。

    “有一年开春我去河里挑水,脚下的冰裂了,掉进水里,要不是你妈妈救了我,我就淹死了。你妈妈人很好,可惜却迷上了你那爸爸……你的眼睛真像你妈妈。”

    原主抓到了救命稻草,求阿姨救救她,那名中年女知青伤心救命恩人早逝,不能报答。

    现在救命恩人的女儿要进火坑,中年女知青不能坐视不理,她把原主藏进车里,悄悄地带出山村,一路疾驰回了燕京。

    那名中年女知青已在美国定居,很快就要离京,原主才十七八岁,出了村怎么生存呢。

    “我知道你爸爸家的地址,我送你过去。”那名中年女知青一咬牙,将原主送进了这座四合院,送给了郑大妈。

    天上掉下个孙女,砸在郑大妈头上。

    郑大妈却一点不欢喜,火急火燎地去找原主爸爸。

    原主爸爸又惊又气,摔了手里的茶杯,不停咒骂那名多管闲事的女知青,让郑大妈马上把“讨债鬼”赶走。

    “我怎么赶?她要是不肯,嚷嚷起来,街坊邻里就全知道了。”

    原主爸爸冷静下来,“先稳住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的身份,就说……就说找的小保姆。”

    原主一个自小寄人篱下的乡下姑娘,撑着一口气逃出山村。到了燕京,惊魂未定,被郑大妈一顿恐吓威胁,犹如闯入龙潭虎穴的单纯羔羊,瞪着惊恐双眼,任郑大妈搓圆捏扁。

    郑大妈对原主那是豆腐里面挑刺儿,总能找出错,处处嫌弃。原主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人生地不熟,终日挨骂,恐惧又无助,精神压力大到爆炸。

    终于,在一个又被郑大妈骂了半宿的夜晚,原主咬着嘴唇泪水洇湿枕头,第二天醒来,变成了罗亦青。

    “老母鸡收拾好了,赶紧端进厨房,放砂锅里炖汤,记得多放几颗枣子,用柜子顶上罐子里的新疆大枣,芯芯爱吃。哎,你不许偷吃,那大枣我有数的,少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郑大妈尖利的嗓音,让罗亦青回了神。

    罗亦青咬了咬牙。

    “郑大姐,芯芯要来吗,今年芯芯参加高考吧,马上就是大学生啦。哎呦,郑大姐,您可真有福气。”

    几个大妈一听芯芯要来,迅速转了话题。

    这年头高考上大学,是实打实的鲤鱼跃龙门,芯芯大名罗卉芯,是郑大妈最宝贝的孙女儿,长得漂亮又聪明,在这四合院里,是小一辈中的翘楚。

    和天之骄女罗卉芯一比,一个只会杀鸡的小保姆算什么,大妈们立即对小保姆没了兴趣。

    你一言我一语地“芯芯肯定考得好”、“人家被大学挑,咱芯芯挑大学”、“我就说芯芯的名字取得好,罗卉芯,卉芯,那就是花儿的芯,那得多出挑呀”。

    “芯芯”

    “罗卉芯”

    这名字好熟悉,罗亦青眼前一黑,合着她不仅穿了,还穿进了90年代背景的小说里,罗卉芯就是女主。

    而她罗亦青,就是那个给美丽善良的女主一步步成为光芒万丈的大女主铺路的工具人炮灰,命运无比悲惨的炮灰。

    郑大妈享受着邻居们的吹捧,瞄到罗亦青杵着不动,低声骂:“还不赶紧去厨房炖汤,发什么愣啊。”

    罗亦青没理她。

    “奶奶。”

    “张奶奶好,吴奶奶好,李阿姨好。”

    四合院的大门开着,一个漂亮的少女笑着进来,甜甜的打着招呼。

    罗卉芯来得比郑大妈预计的早。

    “芯芯!”

    “芯芯来啦。”

    “芯芯可真漂亮。”

    罗卉芯身穿卡其色的背带裙,米白色T恤,还戴了顶奶白色的防晒帽,青春逼人。

    有她对比,越发衬得罗亦青灰头土脸。

    郑大妈喜眉笑眼地去迎接罗卉芯,“怎么提前来了,鸡汤还没炖好呢。”

    罗卉芯耸耸肩,“奶奶,晚上要吃的健康清淡,鸡汤太油腻了。”

    “好,好,那就不炖了。”

    郑大妈说着瞪了眼罗亦青。

    罗卉芯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个小保姆,她随意瞟了眼,看到盆里的鸡,猛地捂住嘴唇,“奶奶,怎么在院子里杀鸡,这太残忍了。”

    “芯芯,什么残忍?”一对中年夫妻挽着手跨步进来。

    女的身着蓝灰色套裙,头发烫着时下流行的小米卷,男的穿着铁灰色西服,打着暗红色领带,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

    这对中年夫妻年龄不很年轻,但他们皮肤白皙红润,就算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工作,打眼一看,也知道他们的生活养尊处优、无忧无虑。

    “爸爸,她在院子里杀鸡,真可怕。”罗卉芯拍着心口,扑进中年男子怀里。

    “芯芯,不怕,不怕。”中年妇女眉头一皱,不满地瞥了一眼罗亦青,“你奶奶的小保姆从乡下来的,乡下人野蛮粗俗。”

    中年男子嘴上安慰着女儿,眼睛向郑大妈使眼色,让她赶紧把那个“小保姆”弄进屋里。

    “小保姆”的身份万万不能让他的妻子、女儿知道。

    不想,几个大妈围着中年女子夸她的衣服穿的漂亮、头发烫的时髦,和香港电影里的明星似的。中年女子被奉承的高兴,和几个大妈聊了起来。

    “哎,你,搬几把椅子过来。”中年女子手指着小保姆,毫不客气地吩咐。

    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一家子没有一个人将“小保姆”当人看。

    罗亦青看了眼那个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她一次性拎了四把小凳子,一一放在地上,模样温良顺从,中年男子松了口气。

    “芯芯,坐吧。”中年女子坐下后,让女儿坐。

    罗卉芯撅着嘴摇头,抓着中年男子的袖口撒娇,“她刚杀了鸡,手上沾着血,我才不敢坐她拿的凳子呢。爸爸,你也不要坐。”

    中年男子一副为难的样子。

    几大大妈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到底什么都没说,家境优渥、备受宠爱的少女,总是能让人更加宽容。

    “我家芯芯真是心善。”郑大妈笑呵呵地夸赞罗卉芯。

    “你这小保姆把凳子拿走吧,别吓着芯芯。”郑大妈吩咐罗亦青。

    罗亦青深吸一口气,突然一脚踹飞了罗卉芯身旁的凳子。

    不等郑大妈发怒,罗亦青猛地抓住中年男子的另一只衣袖,学着罗卉芯的模样甜甜一笑,“爸爸,我给你搬的凳子,你一定要坐。”

    她故意拉着腔调,将“爸爸”两个字说得字正腔圆、意味深长。

    她叫什么,“爸爸”!

    郑大妈不是说她是乡下来的小保姆吗,怎么叫郑大妈的儿子“爸爸”。

    仿佛一颗炸弹落在院子里,众人一时都震懵了,院子里一片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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