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乱叫什么！”

    罗卉芯最先尖叫，“奶奶，你从哪儿找的保姆，缺心眼吧。”

    中年男子神色慌乱，听到罗卉芯的话，勉强镇定，向中年女子解释，“对，对，这肯定是个傻子。”

    郑大妈也醒过神，上前拽住罗亦青，“赶紧跟我回屋，尽出洋相，明儿就把你送回乡下。”

    “爸爸，你脑子才有问题，亲女儿站在面前，你都不认。”罗亦青直勾勾地看着中年男子，冷冰冰地说，“你忘了知青下乡的山村吗，忘了你结过婚吗，忘了叶春荣了吗，她是我妈！”

    大杂院里“轰”的一声乱了。

    “哎呦，华栋，你在乡下结过婚呐。”

    一个大妈手指着中年男子——罗华栋，一惊一乍地问道。

    “小保姆”口齿清楚，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中年女子——石晓丽受到的震撼最大，她当年嫁给罗华栋的时候，知道他在乡下娶过一个村姑。可罗华栋赌咒发誓他对那个村姑没有一点感情，是迫不得已才娶的，早就解决了那个麻烦。

    没想到结婚快二十年了，突然跳出一个乡下丫头，说是罗华栋的女儿，这个丫头甚至比她生的罗卉芯还要大点！

    “罗华栋，这是怎么回事！”石晓丽一脸狰狞。

    大杂院的大门敞开，到了下班的点，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听得里面闹腾，不少人探头探脑，好奇地观望。

    很快，门口站了不少人。

    罗华栋自回了燕京，一路顺风顺水。

    先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进大学，他是个极其擅长投机钻营的人，一进大学就打上了“干部子弟”石晓丽的主意，一毕业就分到了好单位。

    罗华栋如今在外贸局工作，兼任区外贸局下属一家公司副总经理。

    这些年，改革开放高歌猛进，国内五六十年代如日中天的供销系统一日比一日衰败，反而外贸局越来越重要，越来越吃香。

    罗华栋的社会地位也随着外贸局的地位升高而水涨船高，他心态逐渐膨胀，自认是个体面的上流人物。

    可现在，他这么个体面人竟然被人围着看笑话，还是那些他一向瞧不起的人。

    他恶狠狠地盯着罗亦青，都是这个该死的“孽种”将他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抓住石晓丽挥舞的双手，“都跟我进屋。”

    石晓丽用头撞他，“罗华栋，你敢骗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还嫌不够丢人吗，跟我进屋。”罗华栋低吼。

    石晓丽这才注意到那么多人在看笑话，她更愤怒了，她和罗华栋一样，都自认是上等人，把面子看得很重，咬着牙同意了。

    搞定了石晓丽，罗华栋手指着罗亦青，目露凶光，“你马上给我进屋。”

    随即，命令郑大妈关上大杂院的大门。

    罗华栋阴狠的神色让罗亦青感到了危险，直觉告诉她不能进屋。

    她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当前的这个90年代，是一个旧秩序被破坏，原本的道德观念烟消云散的混乱而野蛮的年代。

    农村的堂舅为了一两千元就把她卖了。

    她记得躲在好心阿姨的车上逃离时，在一个路口桥上挂着一个铁牌，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此处多次发生劫匪抢劫绑架事件，请注意安全”，那像血一样的红字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海，让她恐惧不已。

    罗亦青大脑飞速运转，绝对不能听从罗华栋的安排，她要自救。

    可要怎么办？

    罗华栋他们要面子，怕人看笑话，她罗亦青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小保姆”怕什么丢脸！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越要面子，她越要闹大，闹得越大越好，越多人知道罗华栋抛弃在乡下的女儿进京认亲了越好。

    郑大妈沉着脸驱赶人群，马上就能把门关上的时候，后背一股大力撞过来，将她的身体撞得倒在地上。

    罗亦青夺门而出。

    “救命！‘陈世美’要杀女灭口了。”

    “陈世美”为了当驸马杀妻灭子，他的名声在民间人尽皆知，包龙图义铡陈世美的戏码，人人都爱看。

    罗亦青一句“陈世美”杀女，霎时就言简意赅地传递了高密度信息，比喊罗华栋杀女效果好多了。

    “姑娘，赶紧往前跑，前面那个胡同口往左转，折进去第二个院就是居委会，派出所在对面，找他们给你做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给罗亦青支招。

    罗亦青很听劝，冲进了居委会大院。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居委会的大妈们都惊动了。

    “阿姨，救救我。”罗亦青拉住一个最热心的大妈呜呜地哭，“我爸爸要学‘陈世美’，要杀了我。”

    “李主任，这孩子是前边郑大妈家的，她家儿子罗华栋以前不是去农村下乡吗，在乡下生了孩子，人孩子现在进京找他了。”

    看热闹的人跟着进了居委会大院，你一言我一语，竞相议论。

    有了众人帮腔，罗亦青不用从头说起，她只是哭，哭得凄凄惨惨，哭得让人可怜。

    “什么人啊这是，心怎么能那么狠！”热心大妈大怒，“孩子别怕，我们给你撑腰。”

    由于历史原因，燕京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最早是一些政治上的积极分子，号称“小脚侦缉队”。

    近些年，“小脚侦缉队”们年龄大了都退休了，现在大都是安置央企、国企等改制下岗的人员或者家属，他们身份可能很草根，但政治上站位很高，人也很热心。

    遇到这种事，肯定要发挥居委会的作用，管一管的。

    “李主任，郑大妈到门口了，要带走她家的‘小保姆’。”

    居委会主任李主任冷哼，“什么‘小保姆’，明明是她孙女，她做奶奶的可真好意思。”

    又安慰罗亦青，“孩子，别怕，我们跟你一块去见她。”

    罗亦青怯生生地点头，怕极了似的，藏在李主任身后，跟着出了居委会大院。

    罗亦青一句“陈世美”杀女灭口，效果轰动，从郑大妈家住的地方到居委会，看热闹的人把这条原本就窄巴巴的胡同挤得水泄不通。

    郑大妈活了大半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一张脸黑沉沉得能滴出水，看着罗亦青的眼神能吃人。

    这更引来众人对罗亦青的同情。

    “郑大妈，这孩子是你家孙女，肯定要让你带走，但是，你们得保证不能伤害她。”居委会李主任和郑大妈交涉。

    “对，不能杀她。”有人故意起哄。

    郑大妈气得口不择言，“谁说的，放你的狗屁，她一个大活人，怎么杀，你杀吗？”

    这一下，更是引来众人不满。

    “哟，合着您还真想杀人呀。”

    “您提不动刀了，您家里有人能啊。您家罗华栋呢，他闺女哭得泪人一样，他人呢，他可不能躲着。”

    众人越说越热闹，胡同堵得也越来越长。

    一辆军用吉普车也被裹在了人流里，不得不蜗牛一样挪动。

    这辆车后面座位全部拆卸掉了，放进了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男子面容十分清俊，他阖着眼，眉心紧蹙，苍白的面孔满是阴郁。

    轮椅旁边放了一把凳子，是给一个五六十岁阿姨模样的女子坐的，她看着车外拥挤的人流坐立不安。

    “小马，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

    年轻的司机小马挠了挠寸头，“刘姨，要不，我停车下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刘阿姨怕小马太年轻，不擅长与人沟通，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没想到，过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刘阿姨回来。

    小马担心刘阿姨出事，他看了看轮椅上的男子，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

    “你下去看看。”

    青年男子虽闭着眼，却知道小马的举动。

    小马赶紧答应一声，下了车。

    又过了一刻钟，小马才带着刘阿姨回到吉普车。

    “真是个‘陈世美’，气死我了。”刘阿姨依然气鼓鼓的。

    小马老家也在农村，最鄙视那种抛妻弃子的人，也很生气，“就是，太不是个东西了。”

    两人太过气愤，一递一句地讨论着“陈世美”狠心不认女儿的事，说完了，才想起青年男子在闭目养神。

    刘阿姨赶紧闭口，见男子神色与之前一致，才松了口气。

    小马吐了吐舌头，掩饰性地提醒刘阿姨，“刘阿姨您坐好，他们给咱们让出道了，我要开车了。”

    外面居委会主任李主任亲自指挥看热闹的人群让路，小马一踩油门，军用吉普车重新启动，刘阿姨将车窗摇下一道缝，向外致谢。

    车窗一开，外面喧闹声浪灌进车里。

    轮椅上的青年男子睁开双眼，向车外淡淡地望了一眼。

    罗亦青跟在李主任身后，她扎头发的皮筋在奔跑中脱落，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瀑布般垂淌下来，面容看着乖乖巧巧的。

    青年男子神色漠然，正欲收回眼神，却见那女孩子突然对着一旁的中年男子挑眉一笑，极其挑衅，一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嚣张扑面而来。

    “小马，你看这个小姑娘也在帮忙，多漂亮乖顺的孩子啊，真是太可怜了。”刘阿姨手指着窗外说。

    小马红着脸点头附和，是很漂亮，是他见过的姑娘中最漂亮的，又漂亮又乖巧，那家人真是心狠。

    青年男子又闭上眼养神，只是这一次，听到刘阿姨和小马的话，他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