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尽,罗亦青跟着郑大妈回到大杂院。
罗华栋、石晓丽、罗卉芯一家三口直接回他们家了。
黄昏时罗亦青一场大闹,居委会和派出所都出面调解。最后罗华栋实在受不了,为了脱身,向居委会保证不会打骂罗亦青,更不可能杀人,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郑大妈脸色难看,她对罗亦青憎厌极了,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领罗亦青回家。
罗亦青不在乎。
原主那么在意郑大妈的态度,那么用力的讨好她,最后没有换回一点善待,心碎而去。
反正讨好无用,罗亦青才不管她怎么想呢,只要自己舒服就行。
现在居委会、派出所都知道有她罗亦青这个人了。她要是出点什么事,郑大妈一家子就是最大嫌疑人,他们不敢顶风作案。
罗亦青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郑大妈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大杂院,也不理人,进了屋子“砰”地关了门。
几家或明或暗等着探听消息的邻居,颇为失落。
罗亦青站在自个小套间的门口,没急着推门,突然转身,和东边一家探出半个身子观望的大妈打了个照脸。
大妈讪讪的,一脸尴尬。
“张奶奶,您也还没睡呀。”
罗亦青甜甜的笑,主动打招呼。
“哎,哎,”张奶奶没想到罗亦青会主动打招呼,回答的有些慌乱,“这不上了岁数的人觉少,你咋不进去睡啊。”
肚子咕噜响了一声,罗亦青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吃晚饭,我有些饿了。”
“嘿,我家晚上煮的炸酱面,还剩下一碗,来我家吃吧。这么晚了,就别开火了。”张奶奶脱口而出。
几家邻居一个院子住了几十年,互相招呼着吃饭已成了习惯,张奶奶条件反射地招呼。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这个“小保姆”身份敏感呐。
罗亦青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那谢谢张奶奶了,我闻到过您炸酱,可香了,早就馋了。”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快过来,我去给你端去。”张奶奶笑开了,那点后悔烟消云散。
她是跟着她家那口子进的城,一辈子没能解决工作,做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最喜欢旁人夸她饭做得好。
罗亦青也不是胡乱拍马屁,张奶奶的炸酱面做得确实好,酱香味浓、面条筋道,面码儿黄瓜丝切的清清爽爽。
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面,罗亦青把张奶奶家的厨房里没有收拾的桌椅,摆得整整齐齐,才端着自家的碗筷回去。
张奶奶脸上的笑更深了。
吃了饱饭,洗漱后,罗亦青躺到床上,一挨着枕头就沉入酣甜睡乡。
而隔壁郑大妈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
外贸局家属大院,罗华栋、石晓丽两口子又打又骂,罗卉芯跟着哭,一家子闹腾一夜。
第二天天色刚亮,罗亦青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神清气爽,宛如新生。
她无比惊喜。
上辈子她一直睡眠不好,饱受失眠折磨,这辈子撞了大运,拥有梦寐以求的高质量睡眠。
睡得好,精神饱满,罗亦青一点赖床的欲望都没有。她翻身下床,刷了牙,拿清水洗了个脸,就出门了。
“哟,丫头起来啦。”张奶奶提着篮子正要去菜市场,笑眯眯地招呼罗亦青,对其他大爷大妈说,“瞧瞧人青儿,多勤快,不像咱这院里年轻人一个赛一个爱睡懒觉。”
大爷大妈们看看张奶奶,瞅瞅罗亦青。
罗亦青嘴巴很甜,挨个叫人。
大爷大妈们都笑着应了。
“张奶奶,我和你们一块去菜市场吧,家里青菜吃完了。”
罗亦青大大方方的,大爷大妈们有的心里对她昨晚闹腾有成见的,反倒不好意思了。
“成,成。”
自打被送进燕京,罗亦青第一次跟着人走出大杂院,踏足90年代初的燕京二环。
所谓的菜市场,就是在两条胡同的交叉口一排卖菜的摊贩,小贩们在地上铺一张塑料布甚至几张报纸,拉来的蔬菜一排排码放,大声叫嚷。
买菜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一家家挑拣、比价格。
挨挨挤挤、又吵又乱。
“有小偷,抓住他!”
忽地,有个大妈跳起来嚷叫,那个瘦小的男人见被发现,左推右挤,迅速逃跑。
“青儿,看紧你的钱。”
张奶奶等人很淡定,对于小偷他们像是司空见惯,只是顺口提醒一下罗亦青。
哦,看来这时候小偷还是个朝阳行业,罗亦青看得津津有味,默默记下。
“放心吧,张奶奶,我兜里比脸还干净,一分钱都没有。张奶奶,我买一捆豆角,两个茄子,您先借我一点钱,我回去让奶奶还您。”
张奶奶很干脆地给了罗亦青一元钱,“给,再买几根黄瓜。今儿这黄瓜好,顶花带刺,新鲜。”
豆角三毛一斤,茄子五毛一斤,黄瓜两毛一斤,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罗亦青晕乎乎的。
这么多东西,只花了一块钱。
回到大杂院,郑大妈站在院子里,脸色黑沉沉的。
“奶奶,你起来了。”罗亦青没看到她脸色似的,不仅不怕她,还举着菜篮子向她邀功,“你看,我去买菜了,水灵新鲜吧,是张奶奶她们替我挑的。你给我一块钱,我把菜钱还给张奶奶。”
郑大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傻眼了。
“郑大姐,别和孩子置气了。”
“对啊,平白得这么大个孙女,又俊又聪明,您该高兴啊。”
大爷大妈们竟然劝起了郑大妈。
郑大妈气死了,这些人让死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给她说话。
这么多邻居的面子郑大妈不能不给,她忍气吞声还了钱,扭头回屋,罗亦青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布帘子晃悠着落下,郑大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恶狠狠的。
罗亦青脸上的笑也瞬间消失。
“装啊,怎么不装了!”
罗亦青轻蔑地看看她,“没必要了。”
“你……你……”郑大妈一张老脸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去做饭了。”
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罗亦青想方设法和大杂院的大爷大妈们交流,跟着他们买菜、坐公交车、逛街、逛公园等等,从他们身上,疯狂汲取这个时代生存的手段。
罗亦青看到、学到很多东西,但她也面临一个最大的困境。
她没有钱。
连坐公交车的五角钱都没有。
郑大妈也不再像之前几天,一挤兑就掏钱。
罗亦青不好再先斩后奏。
万一她借了钱,郑大妈不要脸面就是不还,就不好收场了。
那找个工作呢?
罗亦青摇摇头,她没有学历。
原主很聪明,可她自小在堂舅手下讨生活,以那个堂舅的德行,小学都不愿意让原主上的。
上天开眼,堂舅的宝贝儿子又蠢又笨,在学校里没人理他,堂舅为了让原主照顾他儿子,才让原主读书。
原主跟着堂舅那个蠢笨儿子上了小学、初中,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可恨,那个蠢笨儿子没有考上高中,不肯读书了。
既然儿子不读书了,那照顾他的外甥女也就不必念高中了。
堂舅撕了原主的录取通知书,强迫原主辍学,回家干农活、做家务,为他们一家做牛做马。
也就是说,上辈子罗亦青一路卷到研究生全不作数了,她现在的学历是初中。
没有学历,更没有人脉。
罗华栋、郑大妈不可能帮她。
至于去求大杂院的大爷大妈,罗亦青又摇头,平日嘴甜一些叫几声爷爷奶奶是一回事,求人家帮找工作这种大忙是另一回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归根结底,还是要利益交换。
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女孩”,凭什么让人帮她这么大的忙,贸然说出来,只会让人为难。
……
外贸局家属院大楼。
砰的一声,罗卉芯手里的咖啡杯摔在地板上,她尖声高叫:“休想!让我去侍候一个‘瘫子’,想都不要想。”
“小声点,让人听见了。”罗华栋慌忙关上窗户。
“妈,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让我去侍候一个‘瘫子’!”罗卉芯哭着捶石晓丽。
石晓丽眼泪也下来了,“你们以为我想吗,我本家侄儿把人撞坏了。周家虽然眼下落魄了,可周黎安的妈妈早就改嫁曾家,曾家的老爷子如今位高权重,周黎安的妈妈给曾家也生了孙子,依然是高干夫人。她儿子要‘瘫了’,她要我们石家赔个姑娘侍候她儿子。”
“那也是石家赔姑娘,我又不姓石。”罗卉芯气急败坏。
“石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地位是比不上曾家,但周黎安不姓曾。石家舍不得赔闺女,又不能不给周黎安妈妈面子,选了一圈,选定了咱家。”
石晓丽没少仗着本家的权势作威作福,结果,现在人家不舍得把自家姓石的姑娘推进火坑,要拿她女儿顶缸。
“我不去,我不去。”罗卉芯哭喊。
石晓丽让她哭得心肝都碎了,“芯芯不哭,不去,咱不去。我马上给家里打电话,谁犯的事儿谁解决,咱不给他们顶缸。”
罗华栋拦住了她,“等等,你这可就把娘家彻底得罪了。”
“咱们可还得靠石家啊。”
罗卉芯一脸不敢置信,“爸,你要我去侍候一个‘瘫子’?”
石晓丽也冷冷瞪着他,这么多年了,她知道罗华栋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可要是让她的芯芯做他的棋子,她和他拼了。
罗华栋咳嗽一声,“我是让你们别激动,想想有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用让芯芯受罪,又不得罪石家。”
“能有什么法子,我们几个姐妹家里,年岁合适的姑娘只有芯芯。”石晓丽叫道。
“未必。”罗华栋眯着眼,冷冷说道。
石晓丽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脑子一闪,“你是说……那个孽障。”
大杂院里,罗亦青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