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过临出门随口吩咐的一句“准备轮椅”,现在已经有工匠礼貌敲门要为她量身定制了。
自己一句话,就有无数人需要对此做出努力,而她,只需要一句话。
这就是权利。
那么,作为一个从小在这样的权利中成长的人,知足自乐的成为他人附庸的可能性有多少呢?发觉自己之上还有可以规训自己的权利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去尝试触碰过更高的权利?
爱丽儿来城堡的时间与王子差不多,不过稍晚几天,所以,安药从她的记忆里的看到了解到的公主,和王子能看到的公主应该是差不多的。
一个自律到令人发指的贵族小姐。
这是王子的评价。也是爱丽儿的评价。
爱丽儿之前的所有目光都围着那位“英俊的王子”转圈,无论是煮茶还是跳舞,都是为了让王子能因为她的表现而“爱上她”,分给公主的视线实在少的可怜。
结果也很明显了,王子并没有被她打动,只是让她不用干什么粗活,让她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让她离公主王子更近了一点。
爱丽儿自己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来到人类世界的时间不久,出于依然留存着的在动物世界待人待物赤城热烈的态度,她做事情透着一股毫不遮掩目的的透明感,对王子的“讨好”和“爱慕”是摆在明面上的,也就是说,王子和公主相处的时候,她每一次不加掩饰的爱慕眼神,都能被公主捕捉到。
但公主并没有因此而对这只笨拙的人鱼说什么,只是看着。甚至温和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就当王子只是迟钝好了。可他说出“真是自律到令人发指的贵族小姐”这种评价的时候,爱丽儿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从而把自己对公主的印象向王子靠齐。爱丽儿对公主没有任何恶意,因此记忆里王子轻佻蔑视的语气到她这里成了没有感情的评价。
爱丽儿是单纯无害的人鱼,没察觉到王子语气下隐藏的对公主一切行为的轻视。
但是安药是个实打实的人类,轻易就能翻出这样的轻视,并以此笃定公主一定察觉到过王子的轻视。
安药从爱丽儿记忆的细枝末节里发现,公主有早起锻炼的习惯,那间完全封闭的、没有可以洗漱地方的训练室王子没进去过。足以见他对公主本人的一切都没兴趣,他只是欣赏一件物品一样欣赏公主在“他们”定好的框架下成为一个温和无害的淑女。
今天早上安药亲眼见到公主的那个瞬间,就确定了公主的早起锻炼不是为了成为一个纤细的淑女,一件匀称的物品。
她的手臂在沾了汗湿的睡裙下能看到一些肌肉的轮廓。
那是力量。是潜藏的野心。
如果是为了更瘦,她完全可以像身边所有人告诉她的那样,少吃几顿饭就好了,那是最简单的方法了;但她偏偏一顿没落,饮食健康,坚持锻炼,直到自己的身体被力量充盈。
她在被定好的专属于她的规则下,最大限度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对规则保持迎合:她束腰、化妆;也对规则下的捷径保持不屑:她不要瘦弱,她要健康,要力量。
所以,一个温和的公主,察觉到那个被规则定好的结婚对象对自己的轻视的时候,能真的投入多少感情呢。
面对那个把她规训的难受不已的规则,又有多少臣服呢。
有些同类是不用刻意发觉的,她只需要站在你面前,就可以接住你的期待。
这是属于人类的默契,准确的说,是属于女人的默契。
工匠们小心翼翼为安药测量好尺寸,毕恭毕敬带着自己的工具离开。
安药像个真正的残疾人,小腿以下一动不动。
忆似乎有点无聊,又来找安药问一些蠢问题:“如果公主拒绝了你呢?”
“你很闲。”安药不想回答。
忆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安药这里不受欢迎,解释道:“不是我要问的。”
“爱丽儿?”安药的态度又好起来,似乎很开心爱丽儿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公主拒绝我,我就会威胁她,比如淹没她的国家,比如先杀了她再杀了她的家人……”
水镜面前蹲着的少女捧着脸,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执拗:“可是你做不到,你已经不是人鱼了。”
忆转达后,安药捧着红茶小酌一口:“我不用做到,只是威胁而已,我能不能做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被人看出破绽。”
“如果她不信你呢?或者把你的当女巫烧死……”
“她可能不相信我,但绝不会把我当女巫烧死。”安药又动手给自己添上一杯红茶,“亲爱的,哪怕最高级的权利要求她温和无害的她也会让自己强壮起来,在这里,她一个人孤单太久了,她需要同伴。一个不被世界认可的女巫刚好可以做她的同类。”
“那你的计划怎么实现?你不是真正的女巫呀。”
“作为人类,我没魔力,但是作为人鱼,我有六个姐姐。比起这些,我更需要担心公主问我是不是真正的爱丽儿。”
傻姑娘,你之前跟在王子屁股后面转圈,现在忽然找她谋逆,你最大的问题是立场啊。
不然公主有什么必要把你专门调到她身边亲自看着吗?
她是在担心你是被王子的无情伤到才产生的与她合作的想法,或者你是王子派来试探她的啊。
她不说,不代表她没有芥蒂。
只能代表她确实不在乎这个男人。也或许是用那个男人对待她的态度一样对待那个男人的一切行为——轻视。如果你的行为的真的是为了一个男人,那么愚蠢的你在我手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不过这些没有和爱丽儿解释的必要。
毕竟她已经死了。
安药闲闲的坐了一会儿,红茶煮了一壶又一壶,公主才优雅的回来。
安药笑着对公主比划:工匠来过了,谢谢公主殿下。
“不客气。希望你的脚可以早日康复,我很期待再次见到你的舞姿。”
安药不接茬:能被公主殿下记住是我的荣幸。
“你们好麻烦,有话为什么不能直说。”忆的声音又出现了。
“是啊,我就应该直接告诉她我是个其他位面来的人类,这具身体是个人鱼,我要和那个狗屁王子结婚才能让这这身体里原来的主人去转世,顺便求求她成全我,不要再试探我了,我完成任务就走了。”
忆的声音又消失了。
都说了她一个狐狸别对人类的事情有什么意见了。
安药或许会尊重一个小姑娘的灵魂,但一定不会尊重一个绑架她的狐狸 。
试探结束,安药准备问点正事:他们答应了吗?
公主摇摇头,说话完全不避着她身后的娜尔:“王子上次来这边的时候遇到海难,对出海有些恐惧。”
娜尔表情没有变化,手上稳稳的为公主拆头发上繁复的饰品。
安药点点头,没有要催促的意思,不再多问。
娜尔把发饰拆完后恭敬的弯下腰:“爱丽儿可以作为煮茶女仆在公主殿下房间里侍奉,王子殿下已经赞同。”
公主温和的笑笑:“帮我谢谢王子殿下。”
娜尔直起腰,出去了。
安药倒好一杯红茶给公主,皱着眉打手势:娜尔已经默认这个城堡的一切都是你那位丈夫的了。
公主没接红茶,回答道:“她没恶意。”
安药把红茶放在面前煮茶的桌子上,点头:我知道。
公主叹气:“父亲说下个月初就宣布王国的继承者是他。”
安药又点头:是吗,没关系。只要他得回自己的国家,就不用着急。
“如果他不回去呢?”
那就劝他回去。激发他的野心。
“如果他没有野心呢?”
那就不该和您争国王的位置。
公主点点头,话锋一转:“你的脚昨天都没问题。”
……安药总不能说那是小人鱼自己能忍,但她一点苦都不想自己吃吧。于是只能胡诌:我昨晚去海边交换了更强大的能量,交换条件是每走一步脚都像被刀割。
“你们女巫真任性啊。”公主眼中流露出点点羡慕。
安药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
不做人类是任性一点。
尤其那只九尾红狐狸更是各种翘楚。
忆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世界边缘安静看着水镜都被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了一句。
公主张嘴说话的同时,忆的抱怨也脑中响起:
“你就这样告诉我你现在行动不便,不怕我对你下手吗?”
“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骂我?”
安药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先回了公主的话:不怕,在您成为两个国家的国王之前,您还需要我。
“你什么都没做,我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对吗?”
公主温和的笑:“爱丽儿你知道吗,聪明人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
忆再次悄无声息。
安药坦然和公主对视:这段时间还要辛苦您继续应付您的父亲和王子,直到王子坐上回去的船。
公主把放在桌子上的红茶端起来用嘴唇轻抿了一下:“你煮的茶确实很香,一想到你以后每天都能喝到这样的茶,我的心情都会变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