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令人无味的夏天。
眼保健操的最后一个八拍尚未结束,已经有人从A班的的前门冲了出来。篮球被男生扔出去,砸向墙面,弹到台阶上,又被栏杆挡住,最后回到男生的手里。
“我去占场,你们速度点来!”
话音和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并渐远。
下节课是A班的体育课。
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只剩下那些待会要打羽毛球的以及只打算无所事事地乱逛的。
“快点快点。”教室前门,许轻允背着两个羽毛球拍包,催着阳晴。
李如予本来正在和前座的王桐月说话,听见声音,不自觉地略微偏头,看向坐在她右前方的阳晴。
阳晴此时正蹲在座位下,手不停地在桌肚里翻找着什么。
“哎呀,羽毛球随便找个空地都能打,你急什么。”她略有不满地嘟囔着 ,但虽然嘴上这么说,阳晴倒也起了身,没再找。
毕竟,体育课是A班所有人唯一的救赎。除了一周两节的体育课,A班是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
“那我们先走啦,如予,你待会要是无聊了就来找我们哦,我们在操场南边那打球,拜拜拜拜。”阳晴从许轻允手中接过一个拍包,挥手跟两人再见。
许轻允小声地和阳晴说了句什么,然后也一声“拜拜”就走人了。
王桐月笑着,看着许轻允和阳晴的背影,直到她们走出了视线。
然后她回过头,和李如予继续着先前的对话:“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也要走了。我和我闺蜜约在了篮球场那边,从咱们这过去有点绕,我怕她等急了。周四的体育课我再和你们一块,那拜拜。”
李如予点点头,笑着应了下来。
分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李如予从B2班来A班也有一个多月了。
许轻允、王桐月、阳晴三人,算是李如予在A班除却初中同学外第一批新认识的人。认识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她们四个人在一个寝室。
与身为外来者的李如予不同,许轻允她们三人是原住民,在高一的时候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这就意味着,无论李如予怎么努力,都难以再融入她们三人。她最多被接受,却不会被接纳。
她看得出来,尽管在很多时候都是许轻允一个人走,阳晴、王桐月结伴而行,却没人会质疑她们三个的关系。
但是即便无法像三人间那样交心,当个普通的室友加同学,还是很简单的事。
于是,有了李如予的加入,阳晴和王桐月的双人行就变成了三人行。一般的活动,如吃饭、去做课间操,上体育课,三个人都是一起的。
然而这周开始,事情发生了变化。
以往的体育课,许轻允都是和郑子涵一起打羽毛球。前些日子,郑子涵忽然迷上了篮球,这周起终于决定抛弃许轻允,这可把许轻允气得不轻,得让她嘲讽郑子涵半个月才能解气。
不过,对于许轻允而言,球友可以换,但是打球不能停,所以阳晴就这样被掳走了。
至于王桐月,自上周换了新课表,她发现她不同班的闺蜜和她周一同一节体育课后,就也决定在周一的体育课时去找她闺蜜了。
起初,阳晴怕李如予太孤单,便邀请李如予和她们一块去打球,但李如予拒绝了她的好意。
没人知道李如予更喜欢一个人待着,阳晴只当她是不好意思。
待上课铃声响起,李如予才姗姗下楼。
三层楼高的树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李如予只穿了夏季校服,走在树荫下的石板路上,竟然觉得有些冷了。好在风替阳光吹开了层层把守着的树叶,巴掌大小的光斑零零散散地落下来,李如予这才感觉到温暖。
没多久,李如予就站在了路的最后一块石板上。
“从知行楼下来,往你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的右边走,亭子是第一个地标。走到那,平常人呢,可能就以为没路了,但其实朝着校门的方向——虽然那个位置看不见校门,但是小鱼你自己估计着就可以——朝着那个方向走,就会发现有一处墙角没封死,然后就一直走就是啦。小时候那儿是被我们踩出过一条土路的,但不清楚现在那条路还在不在。小鱼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待待。”
李如予低头端详起脚下的石板。
可能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石板的边缘被大自然执笔涂上了一层青苔,石板被磨平了不少的棱角昭示着此处曾有人来访。
这儿并没有随着陈停云的离开而荒废,这自然是好事。但是这也表明着,此处很有可能还有别人知道,甚至现在,还可能有别人在。
想到这儿,李如予犹豫了会。
她抬起头。面前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成了那一方空间的帘幕。从空隙间,李如予勉强可以窥见墙上的缤纷色彩。
张望比李如予来得早。
自搬来老校区后,每逢体育课,张望都会来这,哪怕只是坐在石制的乒乓球桌上什么事都不做。
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其他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入口处停了下来。
张望收回飘忽的视线,静静地看向入口处。
几秒后,入口处依然不见动静。张望以为那人没发现入口,便打算继续发呆,却在收回视线的前一秒,看见一只细而瘦的手探了进来。
女生的侧颜随即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乌黑的头发,健康的肤色。她的眉毛从未修过,生机就这样顺着眉毛的弧度划出来。但最让人难忘的还属她那充满情绪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现在正注视着他。
张望连忙转移视线。
随便看向哪都可以,除了那双眼睛。
“张望?”
在看清对方的脸后,李如予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招呼。
她笑着走向张望,用仿佛很熟稔的语气交谈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和肖泽他们去打球呢。”
张望看着她在距离自己一米处的地方停下。
“不过这个地方确实也是个好去处。”
话音落毕,李如予又往别的方向走去,开始好奇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张望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这时候如果开口说话,指不定就破音了。
所以他只低着头闷闷地“嗯”了声。
李如予余光瞄了一眼张望。
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高中的张望和初中的张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依然是沉默的,寡言的……胆怯的。
“话说——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呀?”李如予在这小片地方绕了一圈后,站在了约莫离张望一米处的位置。
她轻靠在球桌的桌沿处,但目光却依然落在墙壁上的涂鸦上。
张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是小双的Q版画像。
她也喜欢猫吗?还是她喜欢这幅画?初中时听肖泽提起过,她也会画画。
想着这些,那股将张望喉咙堵住的紧张感好像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因为你看的那只猫。”他说,视线也不自觉地看向了李如予。“你看的应该是它吧。那应该是前几届的人画的,旁边写着的‘小双’就是它的名字。”
“刚来老校区的时候,我逛到亭子那里,当时我甚至没发现那条石板路。是小双把我带过来的。”
李如予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张望的声音。
在李如予的眼里,张望向来是胆怯的。
这体现在,初中时,李如予几乎不知道张望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张望初中成绩就拔尖,语文尤其好。恰巧初三时的语文老师又是个喜欢叫好学生回答问题的,所以在前几堂课,张望总是被点名。但是张望都只是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张望,你有答案吗?”语文老师问。
张望点头。
“那你就把答案说出来就好了。”他又鼓励道。
不过,正在课本上画画的李如予不用抬头都能知道,张望肯定是不会说出声的。因为在别的课,张望也这样。
语文老师走到张望的座位旁边,偏着头看他的答案。
“这明明回答得很好啊,那这次先坐下吧,我希望之后喊你回答问题时,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情节重复过七八次后,语文老师也放弃了。
李如予回忆这些的时候,张望就安静地在球桌边沿坐着。
不发出声音,也没有别的动作。
李如予不知怎么,突然笑出了声,她看向张望,然后又收起笑容,神情诚恳道:“这算是我第一次很正式地听到你的声音。”
像冬日放晴,像久旱逢雨。
张望似是愣了一下,没再看脚尖。他抬起头,却又也没看李如予的脸,只是堪堪将目光焦点锁在李如予上衣的下摆处。
“这也是你来这后,我第一次看你笑得这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