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的马车比叶青禾想象中要简朴许多。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成群的仆从,只有一辆青布帷幔的普通马车和两个沉默的侍卫。叶青禾抱着她的小包袱坐在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银针。
“叶姑娘,到了。”
车帘被掀开,叶青禾迅速换上温顺的表情,低头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清雅的宅院,门楣上“晋王府“三个字笔力遒劲,与赫连诀那病弱书生的形象颇不相符。
“殿下喜静,府中仆从不多。”引路的仆人低声地解释,“姑娘是殿下特意请来的医女,住在西厢房,离殿下的书房不远。”
叶青禾轻轻点头,目光却将沿途的布局暗记于心——三进院落,侍卫巡逻间隔约一刻钟,西侧有片竹林,东边是厨房和后门。完美的情报,将为日后行动提供便利。
“到了。”侍卫在一间精巧的厢房前停下。
叶青禾向他点头致意,探头往里头一瞧,房间不大却整洁雅致,窗前摆着一张医案,上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药材和器具。
“殿下说姑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府中常备各类药草。”
叶青禾正要道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转身望去,只见赫连诀披着一件素白长衫站在廊下,手中握着一卷书,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民女拜见晋王殿下。”叶青禾慌忙行礼。
“不必多礼。”赫连诀摆摆手,眉目温润,“住处可还满意?”
秦蕴回道:“多谢殿下厚待,民女受之有愧。”
“你是我请来的医者,自然该受礼遇。”赫连诀走近几步,叶青禾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墨香,“今日天气不错,陪我去园中走走如何?”
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叶青禾低头应是,跟在赫连诀身后一步的距离,像一个恭顺的侍女应有的姿态。
晋王府的花园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精巧,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几株梅树,虽是初春,仍有几朵晚梅倔强地开着。
“叶姑娘可知道这是什么梅?”赫连诀突然问道。
叶青禾看着那株花瓣上带着淡淡绿意的梅树,谨慎回答:“绿萼梅,有疏肝解郁、化痰散结之效。”
“不错。”赫连诀伸手轻抚花瓣,“这株绿萼是我母亲生前所植,每年开花最晚,却最为清冽。”
叶青禾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赫连诀也不在意,继续缓步前行。两人来到一处小亭,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
“会下棋吗?”赫连诀问。
叶青禾如实回答:“略懂一二。”
赫连诀示意她坐下:“陪我下一局。”
叶青禾心中警铃大作。
下棋是最能看透一个人心思的活动,她不确定赫连诀是否别
有用心,但拒绝更会引起怀疑,她只好坐下,强装淡定地道了声“请”。
棋局开始,赫连诀执黑,叶青禾执白。叶青禾刻意走得保守,每一步都中规中矩,完全符合一个略懂棋艺的医女应有的水平。赫连诀却下得随意,时不时咳嗽几声,目光偶尔不经意地落在叶青禾脸上。
“叶姑娘手法娴熟,“赫连诀落下一子,“可是跟令尊学的?”
“是。”叶青禾小心应对,“家父生前爱下棋,常教我一些基本走法。”
“令尊既是医者,又通棋艺,想必是个妙人。”赫连诀突然话锋一转,“不知姑娘可会弹琴?”
叶青禾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民女愚钝,不曾学过。”
“可惜了。“赫连诀轻叹,“琴棋书画,姑娘已会其一,若能再通音律,便更完美了。“
叶青禾低头看着棋盘,不敢接话。赫连诀的每句话都像在试探什么,让她如坐针毡。
“说起来,前些日子京城出了件怪事。”赫连诀又落下一子,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户部侍郎赵德庸暴毙,据说死时面色青紫,像是中毒,却找不到任何伤口。”
叶青禾的呼吸几乎停滞。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手指稳稳地捏着棋子:“民女深居简出,不曾听闻此事。”
“是吗?”赫连诀抬眼看她,目光如刀,“我以为以济世堂的名声,会有人去请郎中帮忙验毒。”
棋子从叶青禾指间滑落,在石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知道了!那夜雪中,他果然看见了她!
“殿下说笑了,”叶青禾强自镇定,“赵大人是何等身份?出了事,自然有公门中人查验,如何会纡尊降贵求助于市井药铺?”
赫连诀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他眼下的泪痣显得格外生动:“叶姑娘紧张什么?我只是随口一提。来,继续下棋。”
叶青禾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机械地拾起棋子,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如果赫连诀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还要将她接入府中?是设局逼她供出幕后主使,还是另有所图?
对弈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叶青禾不敢再掉以轻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好在,赫连诀很快失去了兴趣,草草几手后便推了棋盘不了了之。
“看来我这身份于姑娘而言是个难消的阻碍,以至于姑娘不敢尽心与本王下棋。”他站起身,语气有些不满,“今日就到这里吧,晚些时候来书房为我诊脉。”
叶青禾行礼告退,直到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靠在门上,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藏在腰间的匕首。
太危险了。赫连诀明显在试探她,甚至可能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按理说她应该立即撤离,但任务才刚刚开始……
叶青禾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曾几何时,她也是个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女子,只可惜命运弄人,她终究没有这个福分……
不,她不能退缩。她突然想起那个威严冷酷的背影,后背不由生寒,流云山庄的惩罚比死亡更可怕,更何况她还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傍晚时分,叶青禾端着药膳来到书房。赫连诀正在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伸出手腕。
“殿下今日气色好些了。”叶青禾搭上他的脉搏,专业地说道。
赫连诀任由她诊脉,目光却落在她发间:“姑娘平日总是这般素净么?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叶青禾正专注感受他的脉象,闻言一愣:“民女……不喜装饰。”
“可你现在已是我府中的医女,总该有我晋王府的体面。”赫连诀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个小锦盒,“这个送你,莫要推辞。”
叶青禾迟疑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簪头雕成一片竹叶的形状,精巧雅致。
“这……太贵重了,民女不能收。”
“收下吧。”赫连诀的声音不容拒绝,“就当是聘你作我随身医女的诚意。”
叶青禾无言,默了默只好低声道谢,将玉簪小心地别在发间。赫连诀满意地点点头,忽然问道:“叶姑娘可信这世上有蛊毒之术?”
叶青禾的心跳猛地加速:“民女只信医书所载,蛊毒之说,多是乡野传闻。”
“是吗?”赫连诀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内侧一道诡异的青纹,“那姑娘觉得这是什么?”
叶青禾盯着那道如蛇般蜿蜒的青纹,瞳孔微缩。她太熟悉这种痕迹了——这正是中蛊的症状,而且是情蛊。
“殿下何时有的这症状?”她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
“十年前。”赫连诀放下袖子,“母妃去世那夜。”
叶青禾一时哽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赫连诀倒是十分坦然,“不知叶姑娘可有法子帮我解毒?”
叶青禾回过神,垂首道:“民女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一试。”
意料之中。
赫连诀没有丝毫诧异,突然结束话题:“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去休息吧,明日再为我熬药。”
“是。”叶青禾行礼退出,心中的疑惑更深。
回到房中,她立刻取下那支玉簪仔细检查——没有机关,没有毒药,就是一支普通的玉簪。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她不安。
夜深人静时,叶青禾确认四周无人,才坐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襟,对着镜子查看自己心口处的皮肤——那里有一个诡异的红色印记,形如蝴蝶,正是流云山庄庄主段临渊为她种下的情蛊印记。
印记颜色比前几日更深了,说明她体内的毒更深了。
“三日内取得晋王府密道图。”临走前,段临渊沉声交待她。
叶青禾皱眉。
时间紧任务重,她必须着手计划如何行动。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心口处的情蛊印记,那里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失败的代价。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赫连诀手腕上的青纹。那痕迹,与她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是什么人居然敢给他下蛊?
叶青禾摇摇头,将这种与己无关的事情赶出脑海。当务之急是完成任务,而不是关心目标的健康状况。
她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赫连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总在她闭眼时浮现。
这个看似病弱的三皇子,究竟知道多少?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升起,冷冷地注视着这座表面平静的府邸。
叶青禾睡不着,索性起来梳理入府两日来收集的情报。
赫连诀的书房位于主院东侧,每日辰时到午时他都会在那里处理文书,午后则习惯在花园亭中喝茶静坐。府中侍卫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唯有子时前后有半刻钟的空档。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