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6日

    云，在我本来的印象中，应当是无拘无束的那种姿态。但实际上我眼中的云，似乎是被刻印在画中，带着他人强迫给予的形态，毫无生机地存在于这个世上。

    因为“她”不允许那些难看的阴霾占据了天空，只许“她”所目及的地方，皆是“她”所想象的蔚蓝与纯白相互交映的完美。

    母亲将她的观念强行灌注到她目前唯一的女儿身上，不容半点改变，对她来说，这是她所诠释的“爱”，而当我完全接受这份“爱”的时候，我发现属于我的那片天空，早就失去了它应有的色彩。

    这是我生活在被禁锢的天空下的第十六年，而今天是第一天，也就是生日。但是生日的概念对于我来说早就模糊，因为甚至是母亲本人都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的管控下，生日已经变成了影响学习的事物，变成了最为平常的一天。

    这大概就是我对教育者的刻板印象，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和学习挂钩，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就是在影响学习。

    现在的时间是第二天的凌晨，因为窗外的那轮明月被重云所遮挡，从我这里并看不到多少月光，所以我同样感受不到什么所谓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孤独意象，只有无处寻月的迷茫，像极了现在同样迷茫的我自己。

    而除了我这里，宿舍的其他地方看不到一丝光亮，毕竟这才是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在忙完了自己应有的学习任务之后，我才会短暂放松下来去遐想一些其他的事物。

    但是这算不上放松，因为黑暗总是让我想起我不愿提起的事物——那个充斥着腥臭味的小黑屋……

    我仍然能够想起小黑屋里面对未知的黑暗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在恐惧中不断回忆起姐姐从阳台上一跃而下的情形，而在那时，我也懂得了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无助。就像是有人将你摁压在海水之中……窒息、晕乏、寒冷、痛苦一并袭来，但你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什么时候会消失。

    后来我知道，只有遵循母亲的想法，我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在她手中，我不过是一只卑微的虫子而已。我也没办法向她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毕竟我也清楚后果是什么……

    所以我不曾知道阴雨连绵是为何物，我只知道我在母亲这样另类的保护下成长，最后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用虚假掩盖事实的傻子。在众人面前，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外貌身材完美，性格绝佳，成绩优异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我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并非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活在聚光灯下，我自始至终都在羡慕和我同宿舍的那个名为洛笙的女生。

    从她做完自我介绍的那一刻，我就在悄悄注视着她。虽然每次和她相互注视的时候都可能招致她的误会，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在我看来，她不被众人所注视，甚至没有他人注视的目光，因此她大概不必像我这样戴着所谓的面具，卑微地生活。

    羡慕驱使着我的好奇心让我不断靠近着她，或许只有在不被重视的她身边，我的灵魂才真正属于我自己。

    于是在这份强烈的执念下，我竟然主动去和她搭了话。趁着上午第一节课下课的功夫，我向她说了我用来打招呼的第一句话。

    可是我的大脑里只有在正式场合下交流的话语，在这里显然不太合适，和普通人打招呼的方式早就置之脑后。该用什么样的语句去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我思考了许久，最后才在脑海中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和他们不一样，洛笙。”

    他们是谁，又有什么不一样，在说出来这句话之后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可是明面上我不能表现出来任何慌张的表情，只能继续保持以往的高冷，回头看向自己的书。

    不过在余光之中，我仍旧看到了她诧异的表情，她大概是对我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了。

    “简直糟糕透了。”

    受限于人设的要求，我所有的情绪只能在自己的内心里表现出来，说起来真是可笑。一直想着与她交流的我，却没办法把真正的心意表达出来。

    但到底什么是我“真正的心意”，因为真实的我早就在母亲的管控之下湮没在儿时与同伴天真的笑容之中，母亲或许并不在意我真实的模样，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看到我真实的模样。看着我戴着虚假的微笑面具，还有每一个行为都要被管控禁锢的身躯，以及沉重的负担，卑微地在她规划好的道路上行驶着就足矣。

    现在真正要用到它的时候，却只能绞尽脑汁硬编出来一个“真实的自己”了。

    那么，我所期待的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呢？

    在心里筛选了一大堆可能的答案之后，我最后把答案锁定在了动漫上，二次元这些东西只存在人们的幻想之中，也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我始终都无法做到动漫中的那些元气少女一样，充满无尽的活力，那些人估计永远也不会把我和元气相关联。

    可如果要是想完全打破我现有的固有印象的话，这倒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能够让云茵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下课后，我并没有前往食堂，因为我看到了洛笙也同样没有前往食堂。在门口看着她对着教科书十分苦恼的样子，就算我完全不了解，倒也能猜个大概了。

    “可是，这真的有这么难吗？”

    据我了解，洛笙是为数不多被这个学校破格录取的，家境不算富裕的优秀生。所以这些知识对她来说应该不算问题，倒是现在的她让我觉得更加意外。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了，现在是绝无仅有能让我与她独处的机会，我终于可以向她展示出我“真实”的一面了。

    于是我学着动漫中元气少女的样子，故意将声调提尖了些许说道；

    “嗨，看起来你很苦恼呢。”

    事实证明，这种交流方式比我想象的还有效果，洛笙顿时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干嘛？这样真的会吓死人的啊！”

    “啊，抱歉抱歉，看洛笙你认真学习的样子很可爱，便忍不住想要吓你一下~”

    在这几秒钟里，我已经成功地抛弃了所有曾经的自我，转身投入了全新的自我之中，即使这种巨大的形象改变会让人一时接受不了，洛笙便是其中之一。

    她的眼神有种我无可挑剔的美感，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双眼过于单纯，它们的感情表现甚至比本人还要丰富，这种望眼欲穿的感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所有想法。比如现在，她的眼神就在告诉我，她实在没办法把现在的我和之前的我联系在一起，因而她产生了认知上的严重漏洞。

    我的目光注意到了洛笙书本上的内容，也和我之前猜的无异，她确实被书上内容难住了：

    “洛笙是这里没听懂吗？”

    学校里有个奇怪的规定，在每个同学的名称后必须加上“同学”的称谓，我才想起来我已经违背这条规则两次了，不过这也算作我打破常规的内容之一吧。

    “嗯，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看我的？”

    “大概十分钟前，看你抓狂的样子~”

    其实她并没有抓狂，相反，我倒是觉得她在思考的时候很可爱，尤其是在她求我的时候：

    “啊……老师确实讲得很细致，但是我并没有跟上，所以，帮帮我，云茵同学！”

    她简直就是可爱到犯规的那种类型，让人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可我还没有完全解放自己的天性，所以并不能做出更多的行为，否则一旦被传出去就彻底结束我的学生生涯了。

    或许这就是其他人享受不到的乐趣，因为没有人注意洛笙，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在意现在可爱的她，这也坚定了我想要和她更进一步关系的决心。

    反正现在是我与洛笙的独处时间，也不会有人对我的行为指指点点，我自然而然可以稍微放纵一些。

    于是我轻轻趴在了她的身后，并从身后做出抱住她的动作，我对我自己的体重还是抱有几分自信的，至少不会让洛笙感觉到背后的我是个负担，不过我还是稍微支撑了一下我自己的身体。

    我十分清楚现在的我与她显得十分亲昵，而在这么久的接触之中，洛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的举动，默认接受了我的私心。

    我突然不想结束这场辅导，时间走得越慢越好。说实在的，自从我的生命中不再有“朋友”这个概念时，我就再也没有和别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了。

    因而每一个类似的接触都被我视作十分珍贵的事情，毕竟我也不知道在这之后我是否还能再次与洛笙做这样的举动。

    “谢谢，我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诶？你在说什么，云茵班长？”

    “没什么，你这里听懂了吗？”

    “嗯，不过说实在的，为什么我感觉你这里好像都懂啊？”

    我可不能告诉她这是我的母亲曾逼着我学习的东西，甚至是几年之前就学会了，否则会吓到她。于是我只好说这是我事先预习过的知识。

    “不愧是云茵班长！”

    她的夸赞让我不禁有些飘飘然，于是我忍不住向她炫耀更多的东西，然后我又接着指向数学书的目录，一直划到末尾

    “不止这章，包括后面的内容。”

    我已经感觉到在她的眼神之中，我仿佛成为一名英雄。但是说实在的，我现在把时间压缩到更短一些，因为每多一分钟都是对我的胃的煎熬。我看得出来，和我同样挨饿的洛笙也并不好受，于是我只是向她交代了一句话；

    “今天你看到的我，一定要保密哦，洛笙。”

    其实这才是我的主要目的，现在的我就像是欺瞒着整个世界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每一秒都要心惊胆战，明明最开始决定要在她面前展示这一面的时候都没有经过一丝思考。

    我知道，我在进行一场赌博，一场关于我未来的赌博，在洛笙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渴求的一切全然押注在和我素不相识的洛笙身上，只因我真的从她的身上找到了些许我想要的情绪发泄点，仅此而已。

    而我这么着急结束与洛笙的独处是因为另一个原因——母亲回来了。

    家里的保姆并没有通知我母亲回来的消息，可能这又是她自己临时决定的事情。而我是在教洛笙数学的时候，亲眼看到她走向了办公室，幸好她并没有发现我，否则我的计划就要从一开始就宣告结束了。

    但我还是要亲自确认一下母亲到底看没看到，于是在向洛笙交代完后我立刻来到了母亲的办公室。当然，平时她出差回来我也得去见她一面，汇报我这几天来的情况。

    依旧是熟悉的三声叩门，即使是我，在学校里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规矩。

    “进来吧，云茵。”

    看来她早就知道是我了，就像是她估计只有我一个人会知道她突然回来是一样的。

    “是，母亲。”

    “我说过，在学校里叫我校长。”

    自从她成为这所学校的校长后，她给我设下的奇怪规矩越来越多，就连再平常不过的聊天在这种氛围下也变得十分紧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招致她的怀疑，最终受伤的依旧是我自己。

    “还有云茵，不必向我汇报你这几天的学习情况了，我待会还有事。”

    “我明白了，校长。”

    “另外，这几天保姆并没有告诉我你回家的时间，怎么回事？”

    我被母亲“允许”每天回家居住，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晚上要住寝室，这也是其他人羡慕的地方。但是我讨厌那个让我窒息的家，所以趁母亲出差的这段时间，我特地住在学校宿舍，为的是不必再忍受家里的空气。

    “我并不清楚。”

    我特意向保姆交代了我这几天不回家住的事情，虽然她嘴上说会向我母亲保密的，现在看来，她并没有做到这些。

    “那就是你的保姆失职了，我之后会辞退她的。”

    “不必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依旧按照规定的时间回家，她可能只是忘记告诉您了。”

    “我姑且相信你的话，但是下不为例。”

    “是。”

    幸亏她并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这样的对话并不少见，在这种扭曲的母女关系下，我逐渐养成了独有的一套话术，即便如此，我还是讨厌和她有更多的交流。

    而另一件幸运的事是，她并没有看到中午我与洛笙之间的事，否则她第一句话肯定没有那么“和善”了。

    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可内心依旧在快速跳动，从我进门的那一刻开始，萦绕在心头的那份紧张便始终都没有缓解过一分，我已经习惯掩藏自己脸上的表情，所以没人知道我差点因压力过大而差点晕厥的事实。

    现在我更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洛笙的身上了，我期待能够与初次相遇的她永远地在一起，期待她带着我逃离我母亲的控制，让我终于拥有属于我自己的自由。

    这便是我自私、异想天开但充满可能的计划——摘下我的微笑面具，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