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6日

    我在这个学校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往来，具体原因之前已经说过了，我和他们的圈子没什么关联。所以在吃饭的时候，我理所应当地会自己一个人吃饭。即使有时候因为没座，我的同学会坐在我旁边时，他们也会视我为空气，聊着他们自己的话题。

    起初我可能还会在意，不过久而久之，我就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至少吃饭不会因为说话而呛到。

    所以按照我这样的情况，我大概也不会欠别人的人情。只是云茵的出现，突然打破了这个惯例，现在我的手上还留着她的饭卡。至于本人，则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是快点吃完把饭卡还给她吧，但愿我自己的饭卡没有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了她的卡的缘故，那些打饭的大妈看到这张卡便把菜里的精华部分盛给了我，以至于今天的饭变得十分好吃，或许也有可能是我真饿了，总之今天的处理完这顿饭的速度比以往都要快一些。

    吃完我还特地看了一眼其他人，明明我是比较晚才来的，走的却是最早的那一批。而同时，我也在注意云茵的位置。不过我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注意到云茵。

    “看来只能回教室时还给她了。”

    我如是说道，便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我们的教学楼离食堂并不算远，这大概是比较好的地方了。但是十分差评的是，我们的教学楼呈“回”字形，而我们班则正好在“回”字的直角角落，还是在顶楼。这里不止挨着校长室，而且与食堂的距离最远，故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总要花上比别的班更久的时间才能吃上饭。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我是一个都没占上。以至于每次站在教学楼中心天井下时，我都想骂一句，以抒发我心中的不满。做完这些，回到教室的心情才舒快些许。可今天回到教室的路，貌似并不会像往常那样度过。就在我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听到了校长的声音。

    我们班挨着校长室，所以在这里遇到校长并不稀奇。校长是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性，虽然她的年龄早已四十出头，但是从外表来看，她那保养到极致的皮肤，白皙如雪，让人想象不到她的真实年龄。特别是她的语气，让人觉得她顶多三十几岁。

    能够创办起这个学校的校长，家境多多少少会很富裕，这一点在她的身上也不例外，楼下的那几辆车，每次都能看到校长她从那几辆车上下来，即使是我这样不太懂车的也能够感觉到其中的价值不菲。而她身上的香水味，我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了，那股香气和她本人一样，留给人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

    而校长平时路过的时候，会时不时地看向我们的教室，有时甚至很久都不会离开。而她的目光，大多会朝向我这边，我感觉她并不会看向我，而是我身边不远处的云茵，这个学校的第一名。作为校长，她理应会多多关注这个学生。

    只是每次走神和她目光相对的瞬间多少有点可怕，她的目光和冰冷版云茵的目光类似，都有着那种刻骨铭心的寒冷，让我有种它们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错觉。不过在多次对视之后，我也习惯了她的眼神，反正她肯定没看我，否则我早就会被她谈话了。

    所以换作平时，我就算听到校长的声音，我也会毫不在意地走回教室。但今天，我却躲在了楼梯的墙后面。因为我看到了校长在找人谈话，而谈话的对象，则是云茵。

    “难道……在您看来，我连朋友都不可以有吗？”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校长，全身颤抖着，似乎已在崩溃的边缘。而另一边的校长，则用她凶狠的眼神与之对峙。

    在云茵的呼喊后，是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安静到只有两人的喘息声，而我即使是旁观者，却也因为这般威压而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在听到这些对话之前，我并不理解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很显然不是师生之间所说的话，但很快这个疑问就被解决了，我只见校长的手缓缓抬起……

    “啪——”

    随后那只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云茵的脸上，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云茵，你让我很失望，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做什么都应该听我的！”

    云茵没再说话，但我能感受得到，在这场不知因为什么而开始对弈中，云茵彻底失败。那声响亮的巴掌貌似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即使这样，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反而她的身体颤抖得更为明显了。

    而获得了这场对弈胜利的母亲则接着说道：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她没再多看云茵一眼，而径直朝我这边走来，我想躲开，但是校长的步子比我更快一些，又或许她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在我与校长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了那双在批评完云茵之后，仍留有余威的眼神，正向我发泄同样的怒火。不过很快，这份怒火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你就是洛笙，是吧。”

    “是……”

    “很有趣的女生，希望你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校园生活。”

    说完，她竟然会冲我微笑着，走下了台阶。但是她的笑容很瘆人，我是没法感受到在暴怒之后，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

    而确认她走之后，我立马跑向云茵，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担心她，但总有种莫名的想法驱动着我来到她的身边。

    她已然没有往日班长的那般生人勿近的气势，也没有只有我看到的元气少女的活力。现在的她，就这样坐在地板上，不顾地上的尘土沾染了自己的衣服，不顾其他人的眼神，只是将头埋进自己的胳膊中，轻声哭泣着。

    我没有与他人交流的经验，特别是面对他人哭泣的场景，就连第一句开口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只好拿出自己兜里的饭卡，递给了她；

    “那个，云茵班长……你的饭卡。”

    这句话简直糟糕透了，云茵并没有搭理我。很明显再多说下去就很尴尬了，于是我把饭卡塞到她的手里，便准备离开。

    “饭卡还给你了，万分感谢，钱之后会还给你的……诶？”

    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抓住了我的手，或许在担心我离开，她的力气十分地大，很显然这是不想让我挣脱开的节奏。当然，我本来也没想挣脱开。

    而她借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也由此看到了她的脸庞。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云茵，如此狼狈不堪的她，又是如此可怜的她。被她母亲扇过的左脸仍通红，看样子那个巴掌的力道并不小，毕竟几步之外的我也能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同样通红的还有她的眼圈，眼中墨绿色的玉虽然有泪水反射的光泽，可是在我看来它们却比以往还要显得黯淡失神。

    她的手自抓住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一直颤抖着，即使现在她的手有了我的回应，也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她在害怕吗？

    我并不知道，就像我同样不理解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仅仅通过我听到的这么几句话，就把一个充满控制欲的母亲和一个担惊受怕的女儿展露得一览无余。这种事，我只在一些家庭伦理剧中看到过，没想到现实中居然也会有这么魔幻的设定。

    我同样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她在想着什么，她的嘴边理应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是张开了口之后，那些话却貌似又忘记在了嘴边，而又闭上。

    直至我与她保持现状对视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

    “抱歉，洛笙……我没保护好你……”

    她最后只给我留下了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便离开了我，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2019年9月10日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回到了自己生活的轨道上。只是，我再也看不到那个充满活力的她了。即使是我与她独处的时候，她回应我的，也只有这样一句话：

    “有什么事情吗，洛笙同学？”

    她又恢复到了以往那样冰冷的她，倒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她。我与她之间本不该产生什么奇怪的关系，倒是这样的回应反而让我有种怪异的安心感。

    因为其他人对待我的态度，也如云茵这样冰冷。我始终没办法融入到他们的圈子里，因而我会被他们排斥是理所当然的，而这种排斥所带来的的孤独，早晚会反噬我的内心，以及我的一切。

    不知何时开始，我第一次羡慕随时可以分享内心的他们，羡慕有话可谈的他们，羡慕有朋友的他们。舞台上的他们，自然是光鲜亮丽，无比引人注目的，所有的聚光灯也会聚焦在本就光彩的他们身上。

    而轮到我的时候，没有一架聚光灯愿意照亮我，我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独自欣赏着他们的演出，如同一个孩子般，傻傻地说道：

    “真好啊……他们……”

    但我知道，那不是我配拥有的生活。就像今天的教师节一样，不知道是谁提出要送老师礼物，这件事作为班长的云茵是默许的，但她并没有参与其中，她只是淡淡说道：

    “毫无意义。”

    没人会对她的话抱有不爽，被校长直接钦点的班长职位，在某些时刻上，她甚至可以左右老师的决定，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了，所以她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至于我，我想参与到他们其中，却遭到了他们的鄙夷，还有反对：

    “不用了，洛笙同学，这不是你能送得起的。”

    带着那份不加掩饰的嘲笑，他们就差把歧视这两个字写在脸上，赤裸裸地拿给我看了。所以，当班主任老师收到礼物的那一刻，在她得知只有两个人没有送礼物时，她先是赞扬了云茵专注于学习的精神，随后又冰冷冷地看向了坐在云茵旁边的我，并没有说任何话。

    作为一名老师会对这件事在意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的，不过她会对我抱有如此态度的原因，更有可能是因为我自己。

    平时的那些琐事慢慢占据了我的大脑，而在这几天，这些情绪上的垃圾已经完全占领了我的一切。刚刚进入这个班级的成绩优势转瞬即逝，只是稍微走个神，就发现自己已经浪费了四天的时间，我清楚我自己的成绩就像是我的人际关系一样，被永远排斥在了这个班级之外。

    真正揭露这个现实的是入学的摸底考试，基本每个学校都会有这么个东西，不过这个学校貌似看的更重一些，我只知道那次考试的难度很高。除了当时云茵亲自教我的那些，其他的内容都很棘手，甚至出现了空题的情况。

    那些内容到底讲没讲我始终抱有怀疑，但是对我上课不认真听讲的惩罚是真的。从考场回到班级后，其他人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除了云茵，她始终都保持那种无表情的样子，没人知道她的想法。

    考试成绩也印证了这一点，云茵依旧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以接近全满的成绩碾压了其他的所有人。剩下的人，则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考试打的措手不及，而我，则是被剩下的人碾压的那种。

    学校一直奉行末尾淘汰制，这场考试毫无疑问，将我拉入了危险的边缘。考试成绩公布之后，老师就把我拉到了办公室里，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可能有被劝退的风险，她随手甩给我一张成绩单，我在末尾找到了我自己的名字，她接着说道：

    “不是我说你，洛笙。开学的时候你明明很不错的啊，为啥这考试就没认真对待呢？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会被劝退的啊？”

    在办公室里的还有云茵，但她肯定不会因为会被劝退而到办公室的。她坐在办公室电脑的桌子旁，仔细盯着EXCEL表格翻来翻去，完全没有看向我这里。

    对于云茵，她大概是在这个学校里唯一愿意帮助我的人，虽然这段关系因为意外而夭寿了，可是在看到我们之间会突然变成形同陌路的陌生人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落寞的。

    同时，这是我第一次萌生了离开这里的想法。当初为了不让妈妈失望的我，努力通过成绩进入了这个学校，倘若她知道了我在这个学校的情况，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想法呢？

    留在这个学校大概并不能让我有什么出息，甚至会让我断送自己的前程，尽管没人会质疑这所学校教学的含金量，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是这个学校的人。现在能与我有所联系的云茵也离开了我，证明了我在人际关系这方面被我处理的一塌糊涂，我更没什么理由待在这里了。

    所以在面对老师的警告时，我竟然表现得异常平静，就像是我已经全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一样，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知道了。”

    这种回答自然会招致老师的愤怒，我看见她的眉头瞬间扭曲到一起，随后扯开嗓子向我吼道：

    “不是，我在和你说话呢，洛笙！你上课走神，到这时候还走神是吧！”

    老师的声音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唾沫星子甚至都沾到了我的手上，我只是随意的擦了一下，对于她剩下的话我完全没有听，直到老师说到咳嗽，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这场单方面骂战才宣告结束，不过老师很显然意犹未尽。

    对于我这样的学生她大概很头疼，她捂着头，最后向我扔了一句话：

    “校长要让你单独进行一场考试，如果成绩还是现在这样，就联系你家长吧。”

    我就知道那天校长突然对我笑，肯定没有什么好的事情。不过现在这些都对我无所谓了，只要度过那场考试，这一切的煎熬就算结束了。

    2019年9月11日

    果然，退学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反正在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至于一周后的考试，我已经提前预料到了结局。

    现在，我只是在退学申请上提前书写了我预料的结局，仅此而已。这天的中午，我依旧没有去吃饭，教室里只剩下了我和云茵，云茵是习惯于将自己沉浸在题海中而忘记吃饭的那个人，她会留在教室里毫不意外。

    每天都是如此，可每天我们都没有互相说过话，取而代之的则是我与她的写字声，这更像是我们无声的默契。

    “可是……真的有默契可言吗？”

    我扪心自问，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事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选择不搭理我，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关心上她的事情。一切的根源全都来自于五天前的中午，她愿意向我展示她不为人知的一面的那一刻。

    我心里仍对她抱有遗憾，未能将这份关系延续下去，也未能向她说一声谢谢，毕竟要不是她，我的数学成绩可能会更惨。

    既然我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学校，我想再次尝试和她交流，虽然到最后还是会得到她冰冷的回复：

    “你……要离开这个学校是吧，洛笙？”

    “诶？”

    可没想到的是，她却比我先开口，而且问了我根本没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她起身，走到我的身前，然后再坐下，指着我已经写了一半退学申请说道：

    “难道我不问的话，你今天就要把这个退学申请交上去了是吧？”

    我不希望这件事会被任何人知道，我害怕他们会引起不必要的节奏。可我没想到的是，比我反应更激烈的居然会是云茵。而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生气，还要激动，其中一只手已经按住了我继续书写的右手上。

    “听我解释，云茵……”

    “不用说了，洛笙，我全都知道，甚至知道你一周后会接受校长举行的特殊考试。”

    “所以……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吗？”

    “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她说着，拿出来一个小本子，而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按照日期记录了许多内容——和我有关的内容，至少在她向我展示的几秒钟里，我只看见了我的名字。

    “这就是证明，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着你。”

    我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云茵了，她给予我的印象太多，且每一个都是颠覆之前形象的存在。现在的云茵，被我悄悄地打上了跟踪痴女的标签，不过在正式打上之前，她还是为自己的行为作了辩解：

    “不要误会啊，洛笙，其实这只是我没办法和你说话而采取的下下策，实在是抱歉，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认真辩解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这场对话也因为她而不再那么紧张。而这几天我担心的事实也因为这个本子而不攻自破，所以我并没有因为她跟踪我而生气。恰恰相反，在这个学校的第十一天，我终于可以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并没有那么凶啊，云茵你要是想找我说话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的哦。”

    “可你知道，校长与我的关系……”

    在谈及校长的时候，她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甚至是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在确认没人偷看后，才回过头来。种种迹象都在向我传递着，她仍对那天发生的事带有一定的阴影。

    结合那天她哭着向我道歉的那些事，我大概知道在那天中午具体发生了什么了。校长以我为要挟，强迫云茵离开我，因为在她看来，我会影响云茵的学习。

    “可洛笙，请相信我，我会向母亲证明，有你在我只会更加强大！”

    而谈及我的时候，她的眼中似乎闪烁着光芒，即使她的心中仍然留有恐惧，却还是坚定说出了这些话。现在的云茵比我更加坚强，在她还在为我努力的时候，而我却在想着如何退缩，却忘了面前这个身体看似柔弱的少女，会默默地帮助着我：

    “既然洛笙没有朋友的话，那就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吧，我会始终站在你的身边！”

    “所以，千万不要放弃啊，洛笙。”

    “留在这里，就当是为了我，可以嘛？”

    起初我以为这里并不会有我所珍惜的事物，也不会有关注着我的存在。可云茵的出现，或许是个例外，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空无一物的我如何会得到她的青睐，如何会让她选择站在我的身边。

    即使我选择离开这个学校也是因为她与我变成了陌生人，但这已经证明了这是个误会。现在她有了帮助我的理由，而我也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因为，云茵就是关注着我的聚光灯。

    “不给出答复是不礼貌的，我也会向校长证明，我能够留在这个学校，留在你的身边。”

    “所以……谢谢你，云茵。”

    云茵捧着我的手，移至胸前，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很快，比我的心跳还要快。现在看来，我确实没法继续写那份未写完的“退学申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