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

    “待回永宁,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萧宇承颔首:“会的。”

    大周伊始,女皇文邦安下令将所有风月场所全部关停。

    后文萧珺继位,哪怕以仁政治国,允了声乐场所听曲喝酒取乐,但还是不允秦楼楚馆中贱籍男女卖身。

    所以明面上的南风馆、万花楼都只提供舞曲酒水,顶多陪陪酒,却不做下等生意。

    苏瑾棠感慨道:“周武宗曾言‘女子也当思报国之策,而非困于宅内蹉跎一生。无论男女,不可行以身侍人之行当。’”

    “如今陛下会重开风月场馆吗?”

    萧宇承没像方才那般肯定地回答,只叹道:“揽月台的行当从前朝就开始了,明面上禁了,暗地里却风生水起,经此一事我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堵不如疏。”

    “你赞成回到乾朝时那般?贫户卖儿鬻女,流落贱籍,供人玩乐?”苏瑾棠的喉咙发紧。

    “不赞成,”萧宇承见她脸色不佳,知她在想什么,不外乎就是如果他有如此想法,一旦夺位成功,以后怕是要做个昏君。

    他也不高兴了,“我若真是那种人,这件事就不会插手。为何总以歹意揣测我?”

    “可你方才说‘堵不如疏’。”

    “也得看如何‘疏’。”

    苏瑾棠正色道:“我知晓‘水至清则无鱼’,可如此将人视作玩意之事,却必须是花大力气取缔,先皇过于仁慈,我看重刑方能震慑!”

    萧宇承上下扫视了她一圈,“观你手无缚鸡之力,内里却是个喊打喊杀的主?”

    “我并未与你开玩笑。”

    “好,我知晓,可量刑时却难。”萧宇承脸上也是为难之色,在这永宁城内可不比当初在朔州军营。

    在军营内,若有违背军规者,一律先拖下去打上十杖再论,纪律严明,敢犯规的就少了,可永宁城内盘根错节,一招不慎就能招朝臣追着骂。

    怪不得以心姑姑宁可再回朔州吹风沙,也不愿留在永宁。

    苏瑾棠道:“无论量刑如何,须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番事,开阳侯府逃不开一个主谋,有无其他人还需再审,姚骏定是脱不开,你觉得他该如何判?”

    这是在问她如何判吗?

    苏瑾棠别开眼,深深呼吸以压下心中愤恨,“有一对兄妹,因家中赤贫,父母欲将才十四岁的妹妹卖给富户做通房,哥哥不忍,带着她一同从家中逃出来做些活计赚钱,在来永宁的路上被拐到了揽月台。

    “如今那哥哥被打断腿,妹妹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腹中更是有了孽种,谭大夫说加以珍惜药材也只有五成活命的机会。

    “你说那腹中孽障的爹是不是该千刀万剐?拐他们来的人该不该斩首示众?

    “那妹妹还未及笄,若说量刑,侵害幼女就该枭首,看今后谁敢再犯?”

    萧宇承知她愤恨,只见那帕子都被她扯得不成样,倾身过去握她的手,将无辜的帕子解救出来,惹得她瞪眼过来,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松手。

    “可若是犯侵害之罪就斩首,你说那些败类会不会直接将无辜幼女杀了?她们可还有这五成活命的机会?”

    苏瑾棠拧眉沉思,一时都忘了去计较他的失礼。

    萧宇承缓缓道:“运河开凿需要劳力,城墙修护也得人来,与其让这些人死了一了百了,不如拉去当牲畜干活。

    “但你放心,开阳侯府在此事中牟利不知几何,姚家三族流放之罪总逃不了。”

    “开阳侯府的县主,还健在吗?”苏瑾棠记得开阳侯府虽没落了,但爵位却是可以世代传下去的,更何况老侯爷娶了清河公主的女儿顺义县主,按辈分,县主是陛下的表姑。

    清河公主是陛下祖父的亲妹妹。

    “还在,但单单凭一个前朝的县主,还保不住这么大一个侯府,待审出明细,你替我算算,开阳侯府到底牟了多少利。”他知晓她算账能力一流,也关心此事。

    “好,我替你算。”

    回永宁后。

    萧宇承只叮嘱她回去歇息一番,自己却马不停蹄地去了宫里。

    他要赶紧将审出来的人都先报上去,涉及前朝的爵位和皇亲,他一个小辈总不好直接将所有人下狱。

    苏瑾棠只得干巴巴地嘱咐一句,“你也注意身体。”

    略略修整一番,至晚间,护卫将消息传来了:开阳侯府全部押入大理寺。

    苏瑾棠纳罕,“竟然让大理寺接手了此事?”

    “是,大理寺主理,皇城司协助抓人。”

    “可是审出了其他人?”不让萧宇承亲理此事,苏瑾棠只能猜测此事估计牵扯太大,陛下不能让萧宇承冲在最前面。

    作为陛下手中的刀,可不能轻易折了。

    *

    淑景殿中。

    窈窕美人身着绯红绫罗纱衣,正替仰躺在榻上的皇帝按着额,得了他一句夸:“手法有精进,该赏。”

    姜韵枝轻声笑道:“妾可不敢居功,这几日去跟德妃姐姐身边的芳舒姑姑学的。”

    皇帝“嗯”了一声,“德妃确也常有头疼的时候。”

    “今日陛下又是因着什么事头疼了?按妾来说啊,您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何故如此费心费神。”

    “朕今日操劳,也有为着你的缘故。”

    姜韵枝一愣,“妾近日可没闯祸。”

    皇帝被她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歇歇,作势起身。

    姜韵枝连忙将软枕垫于皇帝身后,让他舒服地靠着。

    “可还记得姚骏?”

    姜韵枝甩了甩帕子冷哼道:“怎么不记得?那日在天香楼,就是他教唆范子睿令我难堪。”

    “怎么不说因祸得福,让你来到了朕的身边?”

    “陛下此话何意?”姜韵枝眼中带着怒意,嗔道:“妾与陛下缘分天定,没有这等宵小也能得奉陛下左右,陛下您不会要赏他吧?那我可不依!”

    皇帝伸手点了点她的额,无奈道:“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个一点就炸的性子?朕将他下狱了。”

    姜韵枝狐疑道:“当真?他又犯了什么事?”

    皇帝不语,只斜眼静静看她,眼中自带帝王的威严,似有审视。

    姜韵枝却不怕他,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掀起眼帘看他,又将眼珠往旁边一滚,撇嘴道:“陛下不愿告诉妾,何必抛出这个话头,没得让妾抓耳挠腮的。”

    皇帝由着她耍性子,悠悠开口道:“你可知当时他们闹天香楼是为何?”

    姜韵枝脱口而出:“不就是想骗我去范府……陛下,观您神情,似乎另有隐情?”

    皇帝颇为怜惜地抚上了她的发,拾起一缕轻轻在指尖绕,“你性子刚烈,幸而没让他们得逞,否则性命不保。”

    姜韵枝也品出了味,轻轻靠在皇帝肩上,做足了依恋之态,“妾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在陛下寿宴献了曲。”

    “他们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陛下会严惩吗?”

    “他们掳了不少良家男女,邀人玩乐,听话的得温饱,不听话的关于地牢打骂虐待,再如牲畜般售卖给他人,从中获名获利无数。此案牵扯不少朝中重臣,按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皇帝说得缓慢,语调不辩喜怒,但姜韵枝却听得心惊,抬眼时已蓄满了泪,别过头将泪珠擦去,才哽咽道:“妾不懂治国,但是懂那些被掳去的可怜人,若妾也被掳走,那必是宁可一头撞死算了。”

    “大周泱泱大国,太平盛世,竟有不少渣滓蛀虫吗?”

    说完却觉不妥,岂不是在骂皇帝治国无方才导致朝中不少渣滓的?

    姜韵枝忙跪下了,垂首道:“妾失言了。”

    “不怪你,”皇帝示意她起身,面露疲态,“朕喜欢你畅所欲言,若如其他人般只知阿谀奉承,朕来寻你作甚?”

    “朕时常在想,仁宗在位时是否也如此,万般不得已,最后落得个以身殉国的下场。”

    姜韵枝吓得花容失色,紧紧将皇帝搂住了,将他的头往自己肩上靠,“陛下您别吓唬妾。”

    这番没大没小的举动倒惹得皇帝露出了笑意,也没去推开她,只是不痛不痒地斥道:“越发没规矩了,不成体统!”

    “妾只知到您身边后才不必再过那受人调笑,百般欺凌之苦,您能庇护妾,也定能庇护大周其他子民,只是一些蛀虫罢了,陛下将他们都收拾干净了不就成了嘛,一日不成就百日,总有理清的时候。”

    “你这歪理邪说倒总能说到朕心坎上,朕不急,慢慢与他们耗着!总有海晏河清的时候。”

    皇帝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道:“好了,今日十五,朕该去皇后那,自己安置吧。”

    姜韵枝恭恭敬敬送皇帝出去,切切叮嘱道:“陛下也早些休息。”

    待将人送走,才敛了神色,揉了揉因做多了喜怒哀怨又情深意切而僵硬的脸庞,招呼身边宫女道:“为答谢芳舒姑姑传授我按摩手艺,将陛下刚赏我的翡翠福镯送过去,并带句话,就说‘德妃娘娘宫里那棵桂树,将树下的落叶扫走就是,树上的枯叶先不必管,还没到管它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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