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棠夜间也睡得不安稳,梦里都是那些遭受欺凌的可怜人,她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能睁眼看着他们在地牢中衣不蔽体,朝不保夕,还要受饱受鞭挞之苦。
醒来后一直睁眼到天明,她真的很想做点什么。
就像圣贤书中所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早早起身,苏瑾棠将苏家的商队招呼来,“你们出城去一趟林湖乡,在济世医馆旁边找间像样的宅子,我要开一间私塾,暂时做好容纳五十个学子的打算,配备女先生两位,去找。”
苏家商队的人都是好手,苏瑾棠在越州时也偶尔想一出是一出,不到十天就把一间铺子开起来也是有的,商队一路护送茶叶而来永宁后正嫌无用武之地呢,当下都摩拳擦掌地去安排了。
有苏家学堂的经验,开一间小小的私塾不是难事,一应事全安排下去后才过了一个时辰。
还未至午时,护卫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小白姑娘醒过来了,腹中孽种已除,烧也退了。
苏瑾棠喜不自胜,念叨着“幸而老天开眼,不取无辜之人性命”,一边唤书晴收拾东西出城去瞧瞧。
“将我准备的衣物药材都带上。”
白家兄妹在谭大夫的济世医馆中。
医馆中药香满园,跨过种满药材的小院,苏瑾棠在后院看到了屋内皱着一张小脸正在喝药的小白姑娘。
“夫人,小妹就在这。”兄长白松清热情地为苏瑾棠引路。
“蓉蓉,救我们出来的夫人来看你了。”
白蓉蓉快速将药咽下,转眼看过来,“夫人,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苏瑾棠快步过去将欲下床的小姑娘摁下,只见她瘦瘦小小的脸上,显得眼睛格外大。
“这声谢谢我原受不起,毕竟是皇城司将你们救出来的,但是今日我带了些衣服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只要有喜欢的,那我就担了这声谢。”
“还有,”苏瑾棠看向拘谨地立于一旁的白松清,“我不是什么夫人,昨日匆忙来不及解释,你们可以唤我‘苏老板’,我在永宁开了茶楼,旁人都这么唤我。”
白松清羞愧得手足无措,竟然叫错了,忙应是。
“等蓉蓉姑娘病好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白松清毕恭毕敬答道:“蓉蓉用的药材价钱不菲,这段日子我先在医馆帮帮忙,怎么说先做些活将药钱还上,往后再出去找找活计吧。”
白蓉蓉接话道:“哥哥我随你一起。”似乎就怕兄长要丢下她。
苏瑾棠摸了摸白蓉蓉的小脸,“今日我来还带着宁姑娘的一份,她今日一早就被家人接回去了,走前说过几日来看你,她家中做些生意,托我给你带话,你既唤她一声‘宁姐姐’,等你身体好了可以去她家一起做些经营。”
白蓉蓉听到宁红锦先是一喜,但是又垮下脸,“可是我不会做买卖。”
“你可识字?”
白蓉蓉头更低了,“不识字,只会写我和兄长的名字。”
“那学做买卖就先放一放,先读书认字,再学其他,我打算在这乡里开一间私塾,从先生、护卫到厨子,只雇女子,你可愿来当第一批学子?”
白蓉蓉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读书,这都是烧钱的名堂,兄长以前也只是学了两年,后来家中实在贫困,就不读了。
“可是……我们没钱。”
苏瑾棠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花钱,只管读书就是,待你读出些名堂来了,今后愿意留在私塾也好,出门找活计也好,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也不必担忧给兄长添麻烦。”
“我已经派人去找地方了,私塾就开在济世医馆不远处,你兄长的腿最好再治治,若能治好最好,治不好也让他比现在松泛些,至少这半年都应当留在医馆一边干点活一边治病,你就安心读书,也能与兄长见面,好不好?”
白蓉蓉抬眼时已经泪眼汪汪,“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将那段日子忘了,以后好好生活,好吗?”
“嗯!”
看过白氏兄妹俩,见白蓉蓉求生意志坚定,苏瑾棠也略略放了心。
天色将晚,谭大夫为她送来一应药材而亲自来道谢:“苏老板大义,我代这些伤患谢过苏老板。”
“苏老板若是不着急回去,不如留下用些修竹做的药膳?”
苏瑾棠奇道:“药膳?”
谭大夫笑着解释道:“我这弟子虽医术平平,但做的药膳却清新可口,实不相瞒,正是修竹托老夫来问苏老板愿不愿意留下用膳的,现下他已在厨房忙活了,还望苏老板赏脸。”
苏瑾棠颇为新奇地颔首,“那我倒确实要留下尝尝。”
左右无事,苏瑾棠带着书晴打算摸去厨房亲眼瞧瞧药膳是如何做的,与往常吃的那些鸡汤里放人参的有何区别。
就见夹杂肉香的烟火气中,小谭大夫身着青蓝色短打,腰间束着一条宽布,脚踏麻布鞋,显得干净利落。
咕噜咕噜的雾气后面,显出一张清瘦平和的脸。
“小谭大夫,做什么呢?”
谭修竹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厨房,眼中闪过惊诧,“苏老板,你怎么来这了?”
“左右无事,我们来瞧瞧能否偷师一二,回去也好给自己补补。”
书晴显然兴趣也很大,“小姐,待我学会,回去就给你炖汤补身子。”
谭修竹眼中荡开笑意,“药膳颇为繁琐,而且须得懂些药理,否则补错了难免适得其反。
“我观苏老板眼下有青黑,唇色尚浅,约莫是夜间睡不好的缘故,不知可是忧思过度?
“小麦有清热除烦、养心安神之效,我将其与大米、大枣一起煮了粥,苏老板可要尝尝?”
苏瑾棠笑道:“好啊。”
“小谭大夫,哎哟小谭大夫你果然在这里。”
不等谭修竹介绍其他,一位身着水红并蒂莲大袖衣的妇人扯着嗓子摇着团扇匆匆而来,与苏瑾棠打了个照面,面上一愣。
“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来自永宁的苏老板。”
苏瑾棠略略颔首,“我是来送药材的。”
“哦哦,原是苏老板,”妇人又展开了笑意,“幸会幸会。”
“哎哟小谭大夫呀,”妇人摇着团扇跨进厨房,站定在谭修竹旁道:“我与你说啊,那东头做布料生意的齐老板,他家女儿今年年芳十六,生的花容月貌,与你正是相配呢,且人家齐老板家大业大,齐姑娘嫁妆可不少,明日见见如何?”
谭修竹颇为无奈,专注着炉子内的火候,也不看她,“徐大娘,我说过,我如今医术不精,还需跟在师傅身边多学几年,无心婚姻大事,你不必为我费心介绍了。”
“哎哟,这哪成啊?学医与成亲又不冲突,你如今已二十,再拖下去可说不到好的姑娘啦。大娘与你也是街坊邻居的这么些年了,也算是看着你长大,大娘当红娘这么多年,手头有了好的马上就想着你,可必须得见见。”
苏瑾棠轻咳了一声,引了徐大娘的注意,“小谭大夫,你这可不厚道,既已应了与我家妹妹相看,可没有这边还未看过,那边就排着队的道理啊。”
徐大娘惊疑道:“小谭大夫要与你家妹妹相看?”
苏瑾棠脸不红心不跳,“是啊,成不成另说,但是小谭大夫已经应下,怎么着也得先与我妹妹看过再说。”
“那倒是须得讲个先来后到。”
徐大娘也是实诚爽朗的人,“做我们这行的可不能坑害人家。”
“可不是嘛,”苏瑾棠说得有鼻子有眼,“我也是磨了小谭大夫好久,推脱不过,才让他应了,劳徐大娘白跑一趟了。”
“大娘,我是在永宁开茶楼的,书晴,给大娘带点茶叶喝喝,这大热天的。”
“嗨呀,这哪好意思。”徐大娘立刻笑着拿团扇去点苏瑾棠的胳膊。
书晴得了眼色,马上一边扶着徐大娘胳膊,“徐大娘,您随我来,我跟您说啊,可不是我吹,我们的茶叶可是专门供那富贵人家的,您今日可必须拿点回去尝尝。”
待两人走远,谭修竹与苏瑾棠同时开口道:
“劳苏老板为我扯谎了。”
“对不住碍你姻缘了。”
谭修竹先笑道:“碍什么姻缘,我肯定是要回绝了的,只是若没有苏老板出手,定又是一番口舌。”
“我观你实属无奈得紧,这才出此下策,徐大娘也是好意,只是这借口只能拖一时。”
谭修竹叹道:“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药膳炖煮颇为耗时,要不是谭修竹提前开始在厨房忙活,否则天黑透了也吃不到这顿晚膳。
小院中摆了桌椅,白蓉蓉小产见不得风,白松清盛了她那份给送进了房,其余人都围在院子中就着几根蜡烛与落日余晖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膳。
“苏老板体质偏瘦弱,平日里须得多动弹,多用肉食。”
书晴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嗯嗯”应道:“我家小姐平日里忙起来就忘了用膳,吃些什么好补补,我先记下。鸡鸭鱼?还是猪肉羊肉?”
谭修竹看向苏瑾棠道:“苏老板年轻,倒也不必特意进补,只是一日三餐须按时吃,夏日多吃些鸡肉鱼肉,冬日里可用些羊肉。苏老板若不弃,待用完膳,我与你好好把把脉。”
一顿饭用得色香味俱全,苏瑾棠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候,听着谭大夫讲疑难病症,听小谭大夫讲药膳如何做,有种难得的烟火气。
是她来永宁这半年来都未感受到过的。
很像儿时祖父带着她去茶园采茶时,在那边的小院里用膳的样子。
待吃饱喝足,苏瑾棠随谭修竹去一旁亭子中把脉,“我平日里就是睡不好这一个毛病,一旦心中挂着事,夜间总是多梦惊醒。”
“若有焦虑难安的时候,就用甘草、小麦、大枣煮了汤,喝一些或能缓解。只是心病难用汤药医,苏老板平日都为什么事烦忧?”
苏瑾棠看着谭修竹温和关切的脸,心想大夫确实需要如此给病患关心的模样,才好让病患信服。
“也没什么大事,是我自己时常多虑,如这次这般,目睹禁军救下这些无辜人,心中总难免为他们揪心,只叹自己人微力薄,做不了什么。”
“苏老板送药送衣开私塾,已是大善,若世上多些苏老板这般的仗义之士,何愁没有海晏河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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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宇承得了消息骑马赶来时,见到的就是他们言笑晏晏相谈盛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