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丘十六年,丧心病狂为祸一世的魔头景妄被众仙门合力斩杀于澜山之巅,一刀毙命挫骨扬灰。
喜报长着翅膀瞬间飞遍八荒九洲,落仙都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炮火齐鸣,一连七天七夜。
次年,仙门重建天枢同盟,借神器人鱼泪引业火池池水,一举杀上久境天,屠城烧殿,彻底肃清奉景妄为帝的离妖余孽。
一代扶妖帝大名被篆于不罪碑,立于九洲繁华大道落仙都,一如钻骨之蛆,遗臭万年。
自此,顿丘妖塔玲珑灯火长明,盛世昌平,山河无祸事。
七百年后,长荒碧凝门。
偌大的浮台灵力滚滚,正中央的雪雾浮空,数百支银剑堆垒而起的磅礴剑气之中能隐约看见轻飘的纯白衣角。
“宜申长老,一定是你们搞错了?那人鱼泪早就在七百年前屠久境天时消融在了业火池,这是整个仙门都知道的事情,多年来毫无踪迹……,如今,如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碧凝门,还是在我儿体内?”谢萱禾跪坐在地双眸充血,清泪滚滚。
“夫人…”北庭晏扶起她,继而看向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白发老者:
“宜申长老,按照辈分,庭晏还得称您一声师叔,晚辈自然知道神器一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人鱼泪乃上古神器,至阴至寒,连天枢华光院都容纳不得,桥儿自小体弱,如今又大病初愈,灵脉未通紫丹未结,不过一届凡人之身,又承受得了人鱼泪的巨大神力?师叔,晚辈请您,三思而后行。”
“庭晏啊,如今这不是能不能承受的问题,主要是华光院司南动荡不止,种种迹象表明人鱼泪已然再次现世,我们也是顺着方向找到碧凝门来的……”名唤宜申的长老苦口婆心,看起来忧虑重重。
“人鱼泪乃上古神器,正如北门主所说,爱子一届凡胎,灵根低劣,就算如今能用人鱼泪吊着口气,迟早也会被人鱼泪强大的神力反噬,爆体而亡。吾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北门主,莫要为难。”
宜申跟前的暗影羽纹银具覆面,微微颔首,沉声道。
“使者的意思是我儿之所以病愈,是因为体内有人鱼泪的缘故?”谢萱禾不敢置信。
暗影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你算个什么东西?今天你要是敢动我兄长一根汗毛,就别想活着走出碧凝门!”
“皖儿!谁许你胡说八道的!还不快给使者赔罪!”北庭晏一把拽住怒气冲天的少年,后背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厉声呵斥。
天枢的名字本来就极具威慑力,是九洲仙门唯一主掌生杀大权的神秘同盟,天枢分两院,一为华光,其内置九洲八荒万年来灵器神兵数不胜数,乃名副其实的藏宝阁。二为刑惩,娓灾牢狱人间禁忌,杀生不救死,其间暗影随便一个都是修为深不可测的紫丹灵士。
所谓天枢,字若千均言出必行,无人能逆无人敢逆。
“我不!凭什么要给他们道歉?!一群仗势欺人的走狗……!”
“啪!”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生生撕裂了少年的嗓音,北庭晏面沉似铁,一字一句:“北皖!道歉!”
北皖唇角血渍淋漓,眦裂着眼眶定住北庭晏,咬牙:“我就不!”
“你!……”
“不要,……别再打了,不要再打了……”谢萱禾泪流满面地扑过来,一把抓住北庭晏的手,泣不成声。
而下一刻,北皖猛地半跪于地,“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接着就昏了过去。
“少主!”跟前的弟子大惊失色,北庭晏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般,而谢萱禾大睁着眼,早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慢慢地跪过去扶起北皖,泪水滂沱而下,几次颤抖之后才开口:
“还请,……使者饶命…”
“你跟一个小娃娃置什么气?”宜申气的跺脚。
暗影一言不发,过了会道:“北门主,得罪了。”
话音刚落,原本浮空的剑阵金光大作,开始极速旋转!
“不行!桥儿要是被强行剥离人鱼泪,他会死的!……”
北庭晏不顾阻拦,连滚带扑地冲上浮台,额角血流不止,艳红的血色淋漓拖满长阶,眼眶通红,朝着对面一列羽纹面具的暗影,言语几近乞求。
“住手…!住手啊……”
宜申作为华光院院长,此刻满面愁容,他也希望是司南判断失误,可是多少年的修灵经验告诉他,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
流光溢彩的剑阵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周遭的空气几乎都被凝结,隔绝在外的嘶吼声和哭喊声一字不落地灌进来,剑气纷涌一如长虹贯日,纯白衣角飘飞似蝶,盘旋逶迤之间,景尘谙忽而睁了眼。
仿佛刹那间光阴倒转,银剑如练,没等他反应,胸口一阵血气横冲直撞,猛地涌上喉头,苦血腥甜,几乎是在喷出去的瞬间,原本的万千光华流转五彩缤纷刺啦一声粉碎成灰,众人来不及惊呼,断剑便如暴雨,噼里啪啦坠落满地,天枢暗影灵力反噬,被强烈的剑气推开几丈远,狠摔在地。
嘶吼哭喊倾刻消失,整个浮台鸦雀无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景尘谙衣袂如雪,眉眼间斜过一道血痕,纤长的眼睫猛地一颤,血珠却还是进了眼。
一片朦胧的鲜红,风光稠丽,他最厌恶血的味道,却又最喜爱血的颜色,久违的腥味扑面而来,他一时愣怔,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只余慢悠悠的风,漫不经心地吹着,他发丝凌乱白衣沾血,轻轻抹过脸上的血痕,漠然抬眸。
沿着浮台跪满的弟子一色的青衣悬流珠,额上挂血的中年男子眦目欲裂,浑身的舒朗之气被悲愤掩盖,差一点就要流下泪来。
碧凝门校服,北庭晏。
景尘谙忆起方才嘶声力竭的哭嚎和各种对话,迷迷糊糊之间他也听了个大概,所以如今的情况便是:
他重生了。重生成了九洲八荒第一财神爷……的儿子……而这位财神爷,就是上辈子倾家荡产鼎力相助天枢拆他老家的幕后金主。
孽缘,景尘谙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他神色未变,视线直直掠过北庭晏,落到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白发老头和一列紫衣银具的暗影,忽地稍稍挑了挑眉。
巧了。
“桥儿……你,…”北庭晏急急忙忙过来,捂着他的肩膀,眼眶湿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景尘谙一语不发,仍旧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紫袍暗影,眸子突然弯了弯。刑惩院如今是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当家,居然定如此骚包的道袍。
宜申被对面那少年莫名其妙的笑瘆了下,随即拎起衣袖疾步过来,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这下可如何是好!哎呀!”宜申绕着景尘谙转了个圈,长叹一口气。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北庭晏茫然道。
“人鱼泪在小公子体内寄居已久,神器一但选择好了栖息之地,除了它自身遗弃以外,绝不允许有任何外力插手将二者剥离。倘若执意剥离,也只会适得其反,造其反噬。”宜申一席话说的晕乎乎,看了一眼满地受噬的暗影,头不知道大了几圈。
“真的!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说,我儿不必被强行剥离人鱼泪了?”北庭晏眼睛顿时一亮,欣喜若狂地问。
“是这样吗?桥儿真的不用再受苦了……!”谢萱禾不敢置信。
“目前,大概……是如此。”宜申慢吞吞。
景尘谙对于这个劳什子神器一点兴趣都无,不过是个名字好听点的寄生虫罢了,他看了眼宜申,开口:“那若是被遗弃了呢?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啊,这……当是如此。”
兜头一盆凉水泼的猝不及防,北庭晏和谢萱禾脸上刚堆积起来的笑容逐渐消失。
“那,那这,……这……”谢萱禾语无伦次,豆大的泪珠不住下滚。
景尘谙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妇人,这便是他当世的……娘亲吗?
北庭宴与他辈分相齐,他死的时候这人也不过二十六七,那时候北庭晏早已心仪金华洲大小姐谢萱禾经年之久,可奈何性子腼腆一直未曾吐露心声。景尘谙多看了两眼跟前眼眶红肿的妇人,眉目淡雅容貌清丽,他上辈子曾与谢萱禾有过几面之缘,此时也可肯定这妇人便是当初金华洲的大小姐。
看来他死的委实早了点,不然还能给这小子随个份子钱。
正想着,却听得一旁白发老头开了口。
“庭晏啊,师叔还有件事,不知……”
“您快说!”宜申磨磨蹭蹭的话被北庭晏猛地打断。
宜申又叹了口气:“人鱼泪乃神器,至阴至寒,所以这小公子也早被炼化成了纯阴之体。”
景尘谙闻言眼皮一跳,所谓纯阴之体,就是修仙之人人人觊觎的绝佳炉鼎。
修仙讲究阴阳相调,所以自古以来唯一能在短时间内使修为大增的法子便是寻纯阴之体,并与之双修。而一只绝佳的纯阴炉鼎,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可遇不可求。
北庭晏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带领碧凝门一心只搞钱,但是对这些基本仙家常识还是耳熟能详,听完宜申的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景尘谙现在可以说是浑身是宝,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还是能刺瞎人眼的金光,就算碧凝门有能耐一时压住消息,但纸终归包不住火,迟早东窗事发。
一时间愁云密布,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尘谙倒是无所谓,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光明正大跑到他面前找死,上辈子是如此,这辈子,还是如此。
“如今之计,就只有让这小公子,随我回天枢了。”宜申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整个人不复之前的随和,字句之间皆是不可驳回的果决。
北庭晏握紧谢萱禾的手,腿却是抖的,脸上的故作镇定亦漏洞百出。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北庭晏一张脸如同死灰,踉跄着退了一步,紧紧抓住谢萱禾的手。
景尘谙闻言眸子弯了弯,眼里漫出丝丝不知名的情绪,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上辈子卸他一身妖师骨,一鞭凿心,疼的他许多年彻夜难眠,立天枢锁轮回道,害他家破人亡一朝沦为丧家犬……
他有一场隔世仇。
裴临央,老子阴魂不散,未遂你愿。
“我去。”景尘谙声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