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有欢用最快的速度为女眷发完了药,看了眼上座,贵妃正为皇后娘娘顺气,两人看起来没有宫廷剧中的明争暗斗,也没有后宅常见的争风吃醋,倒像是一对好姐妹。
她请示宣帝:“民女为各位大人发药?”其实她想问,哪个该发,哪个不该发,您老是不是直接给个提示?
好在宣帝没想着此时为难她:“你先给杜理,让杜理去。”
在一旁跪着的杜理立刻爬了过来:“小的谢谢陛下,谢陛下救命之恩。谢谢斯郎中,谢斯郎中赐药之恩。”
杜理的确是个机灵的,他吃了药,记下了每份的剂量,只对着宣帝躬身行礼算作请示,便径直去了郑禾身边,先给了郑禾一份,随后按着座次高低一路分发下去,独独跳过了谢曾桥,又跳了过贤王妃的娘家人,这三五人一跳,药剂居然正好。
“陛下,陛下!”谢曾桥的眼梢嘴角已经渐有黑血流出,他痛哭着爬到上座前,“陛下,臣不求能得解药,只求陛下看在臣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放过臣的家人。臣教导无方,实乃臣的过错,是臣太过溺爱,造成孽畜狂妄行事,但臣家人,都是无辜的。这畜生千刀万剐,只求解了陛下之气,不要祸及家人。”
朝臣此时都服了药,开始计较方才自己痛骂宣帝时到底说了哪些浑话,以宣帝的为人会怎么收拾自己。见谢曾桥如此,都有些莫名的悲戚,大约应该叫兔死狐悲。
谢培安却歇斯底里地大笑:“谢家五十三口,没有一个无辜!爷爷,哦不,应该叫一声爹!”他几乎是癫狂地手舞足蹈,“我先去黄泉路上找我娘,到时候,我和娘一起等着你们去阎王面前讨个公道!”
说完如此让人吃惊的话,谢培安摇摇晃晃地起身。陆为安发现不妙,一步上前捏住他下巴时,他的眼中已经没了光泽,血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样子倒与谢曾桥完全一样。
陆为安下意识地看向斯有欢:“他咬舌自尽了!”
贵妃只觉得眼前一花,斯有欢已经奔到了谢培安的身边。她一掐谢培安的下颌看了眼,绕到他身后伸手将人抱住,双手抵在他腹部同时用力一压,谢培安一张嘴,吐出一节血淋淋的舌头。
他人是颓靡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谢培安不忿地转头看着斯有欢,全身都在问为什么。
他那声“爹”要是平时得掀起惊涛骇浪,只是今日贤王起兵失败,朝臣皆中剧毒之后,已然不过是盘不甚重要的配菜,定金里恐怕得缓上三五个月,才能想得起来。
斯有欢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得看着他们下去才行。”
谢培安浑身一颤,眼中似乎有了些光,斯有欢又继续道:“死有余辜的,无辜被牵连的,你得亲眼看着你促成的这一切。”
她对于谢培安没有任何好感,对于他话语中的那些旧事也概无兴趣,但是闯了祸一走了之,实在不太合适。
宣帝挑了挑眉:“将人压入大牢,着三司联审。”
此时药效已起,百官与亲眷已经渐渐恢复,御林军也从一杯药酒的毒性中恢复了过来,几人过来,将谢培安一家与贤王压了下去。
贤王妃被拖走时尖叫道:“给我解药,给我解药!”
她抓挠得厉害,此时已经状若疯妇。
斯有欢一拍额头,就那点解药全给詹仁杰和贵妃了,回头还得重新配上才能给王妃和刺客。就是不知贵妃留了几个活口。
她不想再掺和进大周的这场风波里,此地也没有她忙得上的地方,于是向宣帝告退,斯茂繁叫住她:“有欢,今日,还不回府吗?”虽然还是想管制斯有欢,但到底语气已经好了不少。
只是斯有欢不为所动,斯茂繁不得已又道:“有欢,家中有事要与你商量。”
斯有欢一听,微眯了眯眼,商量?当着众人的面,斯有欢回复斯茂繁:“与我自己有关的事,容不得你做主。与我无关的事,你随意。”说罢,也不管斯茂繁脸色如何,提溜着自己染血的裙子回了采梅轩。
这一夜惊心动魄,她回到采梅轩,直觉气息微存。勉强着去看了眼质子,见他没事,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为安忙到天微凉时才和换班的守卫交了差。他几乎粒米未尽,去西街馄饨摊等着开门,吃了两碗馄饨,这才回了家。
回家也没走正门,想着昨夜的惊险,回来刘琴指不定怎么折腾府里人为陆为邺压惊,还有老太太恐怕也没什么精力应付请安,他干脆翻了墙。镇国公府的守卫虽多,不过大致时间路线陆为安都有数,一路翻进自己院子,果然没碰上任何人。
临进屋前他瞧了眼竹原,傻小子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屋里。没有暖炉,屋里一片凉气。陆为安脚步顿住,觉得竹原这小子跟着自己这个主子似乎除了受罪,就是受罪,中了毒不说连取暖都顾不上。
他又转身去了刘琴院里,打算在那里偷点炭回来。
陆为安手脚足够灵敏,翻进刘琴院里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取了点炭,正要出去,却发现刘琴那屋已经有了动静,似乎是起来了。
有隐隐的说话声,是陆尧。
陆为安本该立刻退出去的,但鬼使神差,他潜到了窗台底下。
“昨日如此惊险,妾身一夜未睡,国公爷似乎也没睡好。”
“无妨。”镇国公任由刘琴为自己更衣,“早些起来去看看娘,她也吓到了。再请太医来家中看看,给老太太开点安神的方子。”
“是,我会让管家安排。”
一阵穿衣洗漱的细索声,陆为安觉得无趣,正要走,镇国公又开了口。
“安哥回来了,你看看他院里银丝炭烧完没有。“
刘琴眼中略暗,她垂眸假借为陆尧扣扣子:“世子院中的银丝炭?已经吩咐管家准备好了,今日就给送过去。”
“好。”
陆尧没再说话,陆为安蹲在窗台下,等着他和刘琴出来。刘琴落后陆尧半步:“国公爷可要先去用饭?”
“不用了,我先去看看娘。“
陆为安本打算回房,但他脚步一顿,起身先去了陆老夫人院子里。他计算着时候,未见陆尧。心头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不知为何,他去了存放银丝炭的库房。
陆尧正从里面出来,他只一个人,没有带小厮,也没有带刘琴。陆尧的表情还如平时一般肃穆,他这些年有些见老,眼尾嘴角都有了些纹路,但威仪依旧。陆尧整了整衣服,不紧不慢地出了库房。
陆为安趴在墙头,看着陆尧,忽然觉得此人面生。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刘琴不喜欢他,要为亲儿子争取利益,必然在陆尧面前挑拨离间。陆为安一贯只觉得陆尧蠢,受了刘琴挑拨,但如今陆尧在他眼里看来极为陌生,陌生得陆尧觉得他这张脸,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
爹吗?
陆为安想起自己上一辈子死后,陆尧无所谓的态度,以及对陆为邺的欣赏。这真的是凭刘琴一己之力能够游说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