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队伍里有南越的人么?”斯有欢终于问出了目的。
“南越的人?”郑禾摇头,“计划是先去延城,在那里自有南越的人等着接应。”
看来无境是先一步回南越了,来得匆忙,也没见到贵妃,她到底是不是空余师姐的娘?
军队几乎是日夜兼程,原本要四十多天的路程,千里急驰之下,只三十天就到了最南边的延城。
斯有欢一路颠簸得够呛,到了延城府衙,陆为安去面见延城镇守军将领,斯有欢径直要了间房,躺平一动不动,骨头都要散了。骑马看起来潇洒,实际上对于斯有欢这种没有长时间骑过的人来说,简直要了老命,要不是有经验往裤子里塞了棉花,外带努力的辗转挪腾,屁,股早碎了。
歇了半天,斯有欢又爬起来转了一圈,延城比定金又暖和不少,风吹在脸上没了刀削般的寒意,她特意去了军营驻扎,兜着圈子查看将士的身体状况,由北到南,由寒到暖,由干到湿,又经过长途跋涉,总有将士身体不适。
斯有欢火眼金睛,甩着罗圈腿将这些人找了出来,挨个把脉开方,又开了剂祛湿汤,让众将士晚饭前喝下。一时军医处倒是比任何一处都忙。
这次随军的郎中,照例是两个老郎中带着他们的徒弟,斯有欢是个例外中的例外,但没人敢对她有异议。一来她手上有宣帝的手谕,二来靖城战事中,斯有欢的能耐被随军的黄郎中传回了定金,尤其她将断手断脚接回去的医术,被黄郎中形容得神乎其技,早就威名远播。
因此斯有欢在军中,起码说在军医中可以横行无忌。
至于军中,此次南征,陆为安是骠骑大将军,万一有不开眼的被陆为安知道,自然也讨不了好。
于是斯郎中工作展开得很是顺利,她为将士们调理了三天,陆为安终于有勇气找她了——无境来了。
陆为安第一次见到无境,瘦削的老尼姑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空青大袍,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尤其是无境瞧陆为安的目光,让陆为安总有种隐隐地被审视的感觉。
好在无境谈的是正事,比如前线战事如何,伤亡如何,期望大周军队如何配合,陆为安问得关键,答得头头是道。不知为何,商谈到尾声,陆为安觉得无境看自己的目光和善了不少。可其实她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大约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谈完正事,陆为安以为这位国师会立马就走,没想到她提出要见斯有欢。陆为安立刻就反应过来,方才恐怕不是自己的错觉。
于是一边着人去请斯有欢,一边问:“国师,与斯郎中是?”
“她剃度出家师父。”
果然!陆为安头皮紧了紧,还没从崔小芝那取得认同,又来了师父。
如今亮明身份后,无境的审视更为明显。陆为安,新任的骠骑大将军,任由人对自己审视的同时,脑子里也在飞速的分析。
斯有欢还有个师姐,据说跟着师父一起没了,那应该是跟着国师一起流亡的南越唯一公主?陆为安都不用猜斯有欢与这位师姐感情如何,必然自己又要多个丈母娘。
斯有欢见到无境的态度,果然印证了陆为安的猜想。
无境面无表情:“让你老实在定金待着,非得跟来。”
斯有欢觉得无境明明很高兴,却偏偏要做出这幅样子来,当即如个二流子一般回复:“我是大周子民,怎么能听你南越国师的吩咐?”
无境嘴角抽了抽,真是个兔崽子!
这兔崽子仿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要阴阳怪气:“哎呀,我那苦命的师父,被贼人所杀,就埋在寺庙后山,这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能不能让我清明前赶回去给她老人家烧点纸钱。”
无境听她意有所指,很不得在她脑门上来一下。好在想起来,旁边还有心怀叵测的少年将军,怎么也得给不孝徒弟留点面子,这么着哄着自己才没动手。
“空意师姐还好吧?”人自然是没事,不过恐怕是一离开方远庵就来了南越面对北齐,也不知道如今如何。
“公主很好。”见斯有欢看着自己,无境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世上再无空意,只有南越公主姜晏。”
斯有欢眨了眨眼,原来师姐是叫这个名字。
“既来了,千万自己小心,别自不量力。”
斯有欢点点头:“国师放心,我一个郎中,整日就在驻地里待着,保证哪也不去,万一敌军杀进来了,我一定第一个溜走。”
为南越皇室保全了最后一个血脉,在南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无境,对着自己这个昔日的徒弟磨了磨后槽牙。
斯有欢看着无境,很认真地问:“什么时候开战?”
她这几日已经收集了不少消息,比如此战不仅要对战狼子野心的北齐,还得对战窃了南越国的反叛军。
说来这反叛军也不是别人,是南越前女皇的弟弟。南越国的王位向来传女不传男,这在周遭国家中实属异类,生在别的国家,姜弭怎么也是个王子,但在南越,他便是及冠后就要搬出皇宫自立门户的小可怜。
皇位对于谁都有莫大的吸引力,何况别国都是男子继位,姜弭怎么能不眼馋。于是趁着姐姐前女皇姜舒分娩之际,假借看望之名,实则反叛,与反叛军里应外合,杀了长姐,自立为王,改国名为乾。
国师无境,带着才出生的公主姜晏在大周隐居,直到公主二十岁,才返回了南越。
齐国国王生了十四个儿子,连起来能做两个北斗七星,皇位争夺也格外激烈,于是有个胆大妄为的,借着夺取王位的劲头意图攻打南越——能做夺得王位的筹码最好,不能的话,干脆就在南越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以,南越这地方,虽然没有大片的草地,但要说宜居,绝对比北齐宜居,反正只要能打下来,绝对不是个亏本的买卖。
北齐分别向大周与南越伸出了利爪,在大周折戟之后,几乎是丧心病狂地攻击伪朝南乾。
什么时候开战,其实任何时候都在开战。无境当初伏线千里,带姜晏离开时,将南越国玺带走,这也是姜弭称帝二十多年,一直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她又暗地里联合了几位忠心的老臣,告诫对方务必保全自己,必要时刻,也可以向姜弭称臣。如此姜晏夺回皇位的可能才保存下来。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当初女皇将唯一的妹妹姜琛送去了大周游学。姜琛与大周皇后是闺中好友,当南越发生政变时,已经是太子妃的肖皇后当机立断,让姜琛嫁给还是太子的宣帝,用太子府的力量保住了姜琛。
这也是为何无境会带着襁褓中的姜晏进入大周的原因。
“什么?贵妃是南越的公主?师姐的小姨?”原来不是母女,也是,贵妃要是姜晏的母亲,那人生未免也太紧凑了些。
“如今是北齐与伪朝帝的战争,国师一直在伺机夺回皇权,待姜晏女皇入主凤梧殿,便是我们出手的时候。”陆为安替无境解答。
原来还得等,对手还不是一个,是两个。
斯有欢觉得自己是飘了,听完局势,居然觉得,嗯,还行。正想暗地里吐槽自己不知轻重,却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她踌躇片刻,不是很确定地问:“当初,在方远庵里找出来的玉玺,是假的吧?”
陆为安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斯有欢讪讪地看无境,果然是假玉玺,无境特意留下为了让前来寻姜晏下落的伪朝探子相信,她与姜晏是真的意外身亡了。
“却被你们送回了定金。”无境接下去说道。
因为姜琛是贵妃,没拿到假玉玺的姜弭很难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宣帝与无境的合谋。因此也没放松对无境下落的搜寻。
“是不是让你回南越的变困难了?”斯有欢觉得这出实在是一言难尽,谁能知道陆为安和郑禾这两人会突然冒出来呢。
轮到无境一言难尽地看她:“探子追着你去了北齐,我原本担心姜弭派人刺杀你,会吓着你,看来你心倒是比我想得还要大。”还有心思担心她,姜晏知道此刻的消息,担心了许久。
斯有欢茫然,刺客?她想了好一会,恍然大悟。放弃靖城的那夜,是她唯一落单的时刻,刺客确实抓住了时机,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姜弭碰上我,算他倒霉!”斯有欢胸脯拍得邦邦响,丝毫不记得,那夜惊魂之余,将所有过错堆到陆为安头上,心里将他骂了个臭头。
无境一贯知道她大胆,也知道她心思与一般人不同,但再次见到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再次嘱咐:“既来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姜弭此人心狠手辣,切不可给他任何机会。”
斯有欢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知道的。”反正她除了伤兵营,哪都不会去。
无境诸事繁忙,能抽出一刻来已实属不易。事情交代过,又看了斯有欢,她终于离开。
好不容易只剩两人,陆为安急忙想着要将斯有欢对自己的不满化解,可还不等他开口,斯有欢已经道:“诶,桌上这是杏脯?”
陆为安连忙献宝一般地将碟子里用来招待无境的五块杏脯递过去,却被斯有欢一指推了回来:“你多吃点,以后就言而有信嘛。”